傍晚父亲梁孚生到疗养院探视,秋意怕传染给他,严谨地戴好口罩,并且告知自己决定出院。
去年,他在辣斐德路和吕班路的交接处看中了一间公寓,想着长租下来,为温琰的到来做准备。可是病情打断了这个计划,如今只能他一个人住进去了。父亲的公馆总是热闹,太太、小姐、少爷、客人、帮佣,仿佛金丝笼豢养的鸟儿般娇贵,他身患肺结核,不想看人脸色,还是住在外面的好。
“疗养院比租公寓还贵,打针嘛,我按时来打就是,关在这个地方像蹲监狱,半年了……再这么下去,我还没病死就先憋疯。”
他的床边堆放着《肺结核近世疗法》、《痨病论》、《肺病疗养新法集》等书。平时被护士监督着,什么都不能干,连睡觉也尽量少翻身,哦天呐,如果这是他生命最后的时光,岂能活得这么窝囊?索性出去痛痛快快地死了才好。
梁孚生很意外:“肺结核就是需要静养调理,等它慢慢痊愈的呀,耐心些,就算你要出院,也该跟我回家,哪有自己去住公寓的道理?”
“可我等不下去了,结核病的病期短则数月,长则数十年,疗养院的费用高得离谱,我不想继续浪费你的钱。”
梁孚生忽然没来由愣住,想起自己和黄梵茵生的那对龙凤胎,只比秋意小两岁而已,因受外祖父母溺爱,自幼娇奢任性,从他们嘴里从未听过如此贴心懂事的话。
梁孚生轻抚秋意的脑袋,心里生出许多怜爱,轻言细语:“你是我的儿子,就算为你倾家荡产也无所谓,何况治病的开销远远不到破产的地步,别担心。”
秋意看着父亲深邃的眼睛:“爸爸,其实我想尝试别的治疗方法,比如膈神经切断术……”
梁孚生诧异:“为什么忽然这么着急?今年中央航校的招生你肯定赶不上的。”
“我晓得。”
梁孚生奇怪地打量他,想起什么,霎时莞尔:“我记得你说重庆的朋友今年要来上海。”
秋意轻轻“嗯”了声:“她马上毕业。”
“谁?”
“琰琰,温琰。”
梁孚生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喻宝莉的女儿?她几时动身,我派人去接就是。”
秋意摇头,目色黯淡:“十痨九死,病怏怏的,还会传染,我不打算见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