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 唐喆学忽然明了林阳当初对林冬的执着了。扪心自问, 有谁不怕死啊?但林阳是真的不怕。林阳怕的是, 死后没有人会记得自己, 灵魂孤寂, 永堕地狱。这应该和他在缅甸那边受到的宗教影响有关,唐喆学觉的,林阳相信人死后是有个去处的,只是那个地方不该比在人世间还要冰冷黑暗。
作为一个笃信科学至上的无神论者,祈铭没心思和其他人一起悲秋伤春,抓紧时间干活方为正途。他接过周禾拎在手中的黑色箱子,轻轻放置于桌上,“咔咔”两下弹开锁扣,戴上手套,依次取出数码显微镜镜头、操作台、控制器、数据线以及显像平板。
唐喆学头回见法医用这装备,不免好奇:“这一套下来得多少钱啊?”
“不到二十万吧。”
祈铭边往架子上装镜头边回答,语气的轻松程度就像其他人说“不到二十块”那样。对此唐喆学无力吐槽,之前听罗家楠念叨过,说是在祈铭眼里,不到八位数的东西基本谈不上“贵”。当然也得分是什么,让他花十万块钱买卷卫生纸肯定嫌贵。
这边祈铭调试装备,那边周禾给骨灰取样。揭开瓷瓶盖子后,秧客麟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声“怎么没灰啊?”。
“有灰,在下面,呐,你看。”
周禾打开电筒往里照去,只见块状的碎骨之下,积着不足半罐细腻的粉末。用镊子夹出块碎骨,周禾将骨屑刮至干净的载玻片上,随后又用一个细长的,比耳挖勺大不了多少的金属勺盛出一点点真正的骨“灰”,置于另一块载玻片之上。
接下来是染色,盖片,上机器。不同于唐喆学以往对显微镜的认知,这台数码显微镜不需要人眼凑到镜筒前观察,而是用操作台控制镜头的远近变焦,图像会在平板上呈现。随着祈铭对控制器的操作,画面逐渐清晰,数万倍的放大后,粉末状的骨尘仿佛一颗颗沙砾般清晰呈现。而在这些骨尘的缝隙间,有一束束针尖样的物体,染色过的边缘清晰锐利。
这正常么?唐喆学和秧客麟面面相觑,反正他们不知道骨灰里该不该有这东西。将视线投向祈铭,就看祈铭面色微凝,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他眉峰微动,眼里流露出一丝释然,随后发问:“大米,你说这是什么?”
唐喆学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祈铭是在叫周禾,这肯定是又没记住人家的名字,随口给起的外号。不知道张金钏的名字在祈铭脑子里是个什么印象,看字型金属多,也许是叉子勺子之类的,反正都离不开餐桌。
周禾一脸紧张,张了张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答了怕错,错了挨骂,前车之鉴,挨完骂一宿甭睡觉了。之前他问过高仁,是怎么在祈铭的冷血高压领导风格中坚持下这么多年的。高仁告诉他说,其实自己一开始也扛不住祈铭的刻薄,被骂之后偷偷掉过几次眼泪。但随着越来越多次的实操,逐渐想明白了,祈铭严苛到近乎变态的要求,不是因为不体谅他们是新手、经验不足,而是为了杜绝出现因为法医的失误弄错死因或者锁定错嫌疑人。出现重大失误和挨骂两件事一比,孰轻孰重立见,一下就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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