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在车里做爱。
我主动的。那时我都没意识到李东吾歪歪斜斜把车放好的地方,原来就是阔别已久的爱丽丝公寓的车库。最后一点酒在浸入脚垫之前,滑到我的胃里。我想在他伏过身来解安全带的时候,可以闻到我的酒气吧,眼泪也不能冲淡的。醉就醉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湿着纠缠在一起的睫毛睁不开,李东吾,和我在这里做吧。
他手上动作滞了一下,也许碍我黏在他身上乱动,手指打结了般在昏暗里摸索了半天那个最容易开关不过的卡扣,很不想理我的样子,“别闹。”
咔哒,身体从束缚里解救出来。他却维持那个姿势,只是将头抬起,脸转向我,贴的太紧的距离害我压根儿看不清他的眼睛了——也许本来就没有必要看清,因为我想我足够看透他,只等我挟了满身热气靠过去,吃住他的嘴唇,就像小动物一样没有轻重地盖住,甚至不被情欲渐染,不须调动何时躲闪何时进攻的经验,只想依着。
他任我作弄了一会儿,终于在某个间隙发出一声不匀的喘息声,就那么逃离我把控的一刹,便变得近乎凶狠地吻上来了,那是交缠着津液的血气的亲吻,我觉得自己正不断地向水底跌堕,就快触到至深的极值,可猛地暗涌潮水又要将整个人向上推去——也许吻得够深就能抵消泪痕,就能让我们都以为只是为情人而落泪。
他黑压压地装满我的眼睛,“你不听话。”
不用计量成本,不必考虑后果,我们将车内弄得很乱,我又哭又叫,他蓄了一额头的汗水,都没看清是谁先脱的谁的衣服——那种无须像一项仪式般准备齐全地涂身体乳选睡裙的交合,我也不用算计着李东吾今天想看到哪一面的我,是扮少女还是装老成,从前我就像颗摆在展台上切割面精妙的钻石,他想考察哪个角度的光泽站过去就好了,我自会在他眼里熠熠生辉。可今夜,我想把全部都给他,同时他也没有保留地将他的一切都交给我,我们纠缠,起伏,退化成没有道理的原始。我说,我很爱你。用了一个没有称呼的句式。他会一边亲我一边说,我的宝贝。
后来李东吾将我抱到床上的时候——第二天醒来我才发觉用的还是我选的那套很贵的四件套,但愿他是有让人来定期清洗换上,而不是从我走了后就这里晾着落灰——我汗淋淋的,一碰到室外的冷空气整个人隐约地冒着白气,被他胡乱地穿衣服,他索性脱了外套把我一路裹回来的,露出来的只有勾在他脖颈上的一双手。我半昏半醒着,看他也顾不上仪表地躺在我身边,胸膛起伏着呼吸,一副上了年纪经不住负重上楼的模样。我会突然很想问我是不是第一个让他对我这么做的人。
可我只顾得上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心里很涨。
他突然来亲我虚虚阖上的眼皮,身上也沾染了一点若有似无的酒气,“以后不会让你喝那么多了。”
我趁机往他怀里拱,如果我们能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就好了,“你把车开稳了再说吧。”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睡意如潮水汹涌地袭来,在他怀里背过去要睡,他却埋在我的后颈像头取暖的狮子,可我们明明身上都还带着尚未消退的汗意,“你是回到我身边了,是吗?我很开心。”
我被横在胸前的那条手臂拢得喘不过气,爱都是以这样紧迫的姿态袭过的身体吗?我始终有种忧愁的预感,就像抓起一把沙子就会感受到它从指缝间滑落的粗砺感,以前,我们挨得太近了,李东吾好像就是我这颗星球运行的轴心,我过着他给我的生活,所以格外害怕失去,或总是能够感到正在失去,于是干脆放手,决然地脱离这条轨道,从失重里尽可能地触摸认识这具身体,和她即将飞向的地方。
但现在,我不再那么害怕。
“你别以为你能弥补什么父爱,真把自己当什么了。我从来都没想从你身上找补这些东西,如果我动过这种念头,也太奇怪了。”他的嘴唇在我后颈那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啄着,密密的,结出一层水雾。困意使声音沙沙的,“我从没有见过的人,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又怎么会渴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