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只差抛出一记白眼来,“你都快成家,自己发红包发了这么多年的人了,怪起我偏心来?”
李东吾只是笑,讲出来的话却恨不得让全场冻住了,“谁说我要成家了?我成家早着呐——妈也别等着元家的图我们家一顿饭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指腹轻轻摩挲敲打着我的虎口,反倒那片皮肤奇异地浮上一些幽冷之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李老太太怒极反笑,“满屋的人听听,都知道你是昏了头的,你当你一个人做得了主的?”
他扫一圈儿桌边众人,他们都恨不得将眼神放空了般地避向远处,再就是低着头揪桌布研究自己的指纹,一个个都聪明地不去站队,哪怕这长兄只是笑眯眯的,“这满屋的人我都做得了主,自己的事儿反倒由不得自己了?妈别吓唬我,我可是很容易当真的。”
老太太来不及去琢磨如何回击,他又续道,“妈要是忘记备我的那份红包的话,老叁家职务的事儿……恐怕我也不能十分上心了。”
我当然认不出老叁是在座中的哪一张脸,李东吾并未给我梳拢过他家这颇为复杂的关系脉络,上一回是一个一个地指着认过脸,但转眼又给忘了个精光的,这座上的,我知道老二老叁与东岄是李老太太亲生的,其余大多是爷叔姑妈打发来凑热闹的几个表的堂的。我想他这叁弟应该并未在这儿,要不怎么听了他这话的都只是窃窃私语的,没有特别惊惧的,说反应最大的,也就是李老太太了。
她像是没想到会被继子这样不留情面地挟制住,明晃晃一柄软刀子抵上来,偏偏这些小的又有好些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继续坐在这里守着空碗,这就像将她架在火上烤一样——她恨极了一样,恐怕坐得挨她近的人都能听见她咬牙的声响,终于是使出壮士断腕的气度,竟硬生生将套在那截长了老年斑的手腕上的镯子给褪了下来,搁在桌上。
管家立即包了手帕去取,快步着给李东吾送来。
我还没来得及从这样热闹的一出大戏回过神来,手倏忽给人握住,还残留着老太太余温的那只镯子,就像咔哒一声关严镣铐一般圈住我的手腕,简直像瞒着李东吾摔碎了的那只被招魂活过来,再甩也甩不脱了。近十双眼睛齐齐刺过来,我只僵住,缩都忘记缩一下,不知道的以为我是在炫耀自得,我也是认的。
李东吾倒真是实在的自得着,甚至将我虚虚地往怀里带了一下,我想他此时是疯了不成,白去了一趟佛寺,那种中年男人难得的亢奋感,又使劲儿抑得幽幽的,“谢谢妈,这对咱们一家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