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璘的眼神,一如杀器般狠硬冷酷,他凛声说:“晏律有云,在商言商,乱法哄抢者,严惩不贷!”
方才那书生倒地撒泼时被锦衣卫一把揪住后领,三角幞巾歪向一边,侧脸擦在地上刮出道道血痕,叫泪染成了红黑交织的窘相。
他闻言,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田地淹了,家也没了,我等小民不过是想挣口饭吃,何错之有?天也,你好狠的心肠!”
这声哀嚎就像个引子,点燃了在场同病相怜者的苦楚。整整半年禾苗无收,饥饿变成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魇昧,朝耕暮耘的日子停在梦里,醒来只有水茫茫的一片荒疏。
他们从破损的粮囤中挖光了陈年五谷,仍是填不满辘辘饥肠。他们离乡背井,干起易子而食的勾当,为的不过是像蝼蚁一般活下去,可现在就连这点卑微的愿望也被人无情掐灭。
悲伤像林雾一样弥散开,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沧浪越步上前,从容开嗓:“诸位稍安勿躁,朝廷既已下令赈灾,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兖王殿下此来征税,根本用意仍在解危济困,而今粮种有缺,他定不会坐视不理。所有人现下各自返家,明日一早城门口会张出告示,届时自有官员宣读粮种领取之法。仁圣之道,在安民心,殿下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
他以“仁圣”作比,当着眼前凄风楚雨的一片景,竟也未叫人听出僭越。严谟随在一旁不吭声,他亦是庆元三十六年的春闱试子,从这人身上无端地觉出了几分似曾相识。
四周蜂聚的流民止了啜泣,转为窃窃私语,逐渐开始有人散去。
那书生眼珠子转了转,骤不及防地向沧浪发难,凄然高声:“甚个殿下!左不过也是官商勾结的一丘之貉,你打量着要蒙谁!”
说时迟那时快,封璘抬手一镖,书生应声落地,袖口跌出把寒森森的匕首。
原本已平复的人群再起骚乱,这次封璘没有留余地,毫不迟疑地下令:“放箭!”
接二连三有人匍地之后,流民有限的胆气终于耗罄。
封璘踏着地上烁烁光斑,跨过书生的尸体站定,视线一圈横扫,对着侧旁冷汗直冒的严谟说:“带头闹事之人全部羁押。余下的,伤者送往城中医馆救治,死者收殓尸身,抚恤金加倍发放给其亲人,从王府私库走。还有,把官市丞喊过来。”
当夜回到严家,封璘让丫鬟把晕了一路的阿鲤带到别间安置,又吩咐人去取药膏来。
“划破道口子而已,倒也不必摆出子贡哭师的架势。”白天那书生扑过来时沧浪躲闪不及,手臂挨了一刀,当着烛火看封璘的脸色都快凝霜,他不禁打趣道。
封璘说:“夫子之墙万仞【1】,亦恐刀劈斧凿。何况先生在我心里不是宫墙,是墙中细柳,漫说劈凿,折一下也不行。”
无端成了宫墙柳的沧浪一阵轻笑,微微仰颈:“今日的流民骚动,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