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诤心中狐疑,但并未形诸颜色,刚要说话时,只听封璘悠悠地抬高音量,一语双关:“银子给你,东西可不能,高家的宝贝值钱,丢了要出人命的,我怕你个小娃娃担待不起。”
高诤怔忡一刹,反应过来,暗叫糟糕。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周遭流民先一步炸开了锅。
“高家,他们是高家的人!”
“装腔作势的狗东西,逼得我们无家可归,他们倒还有脸做滥好人,呸,什么玩意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怒登时叠得比浪头还高。
原来这次逃往京城的流民里头,大多都是租种高家子粒田的佃户。今秋连遭水旱两灾,田地歉收,农民交不上子粒银,恳求庄田主宽囿一个冬天,等来年春小麦成熟了再填补。可适逢高国舅古稀双庆,庄上急等银子替老太爷做寿,哪怕敲骨吸髓也不肯减少一分一厘。佃户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抛家舍业地远上京城避难,有人甚至因此混进了流匪的行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眼看流民越围越多,胆大的已经开始上前推搡,场面一度混乱不堪。高诤事先安插的影卫被愤怒的人群冲散,此刻漫说对封璘下手,连他自个都吃了流民好几下板砖。
就在高诤发狠地要掷杯为号,宅子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清一色的皂色盘领公差服,腰别锡牌,很显然是被这处骚动吸引来的兵马司巡卫,但数量只有寥寥几人,领队的仅是个小旗。
这也应证了王朗的承诺——想办法调离五城兵马司在竹林附近的巡逻哨,为他的刺杀行动提供便宜——高诤反而像吃了定心丸。
“天子脚下,聚众闹事,何人如此大胆!”
又是封璘格外镇静地撩袍起身,亮明了身份,将方才情形捡要紧的先说了,俄而话锋一转。
“近来京畿四县常遭流民侵扰,甚至有略卖孩童强迫行乞之事发生,圣人对此备感忧心,特遣本王出城踏勘。今日在场的这些孩子来历不明,本王疑他们都是被略卖的良家子,还需扣押过后仔细盘问。”
起初高诤尚在漠然听着,直听到“仔细盘问”四个字,潜意识的畏惧像蛇一样游遍四肢百骸,在胃里凝作了实质,渐渐发起烫来。
他跟吞了块滚碳似的骤然暴起,插在两人当中一劈手,恶声恶气地道:“不行!你不能把人带走!”
原因无他,这间宅子里,包括小乞丐在内的五十名“孩童”,其实都是高诤费尽心思挑选的侏儒杀手!
他听信了王朗的鼓动,仍旧忌惮授人以柄,于是想到用“孩子”骗走对手的警觉,万一被盯上,兵马司约摸也不会疑到稚童身上。
衔枚影卫修习忍术,身量原就比同龄人瘦小。高诤筛过的这五十人,不仅体态上趋近孩童,容貌上更似童颜。他不确定封璘到底有无识破,既惊且怕地觑了一眼,蓦地像被什么蛰了一样。
是眼睛,一双虽然年轻,却藏下了万千沟壑的深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