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很久以前的事记得那样清楚,犯人觳觫不语。
封璘指间转出薄刃,挨近了,贴上那人右侧手腕:“当日的战报出自你手,我且问你,可有疏漏没有?”
舞文弄墨的一双手,不生老茧,又白,能看见皮肤下的细筋,此刻正因惊恐根根迸发。
“没——啊!”
血光扑朔,溅在封璘的侧颊与肩领,衬得他有如阎罗恶鬼般阴戾骇人。
犯人杀猪似的狂嚎不止,封璘厌倦地塞了塞耳,抬指揩去百尺烽上的血迹,转而对准另一只手腕。
“有,还是没有?”
*
胡静斋端坐在椅上,烛火将一代首辅的威严和苍老映照得纤毫毕现。他是如此刻板和不苟言笑,却在看向沧浪的时候从眼梢缓缓流淌出笑意。
当岁春闱,先帝一笔朱批圈定三元榜首,他亦在文官行首一眼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们当中相差了几十年的光阴,胡静斋却陡然生出志同道合的惺惺之感。
他是书本里讲的狷臣,因狷成孤,因孤而忠,身后也有随众不少,但在胡静斋看来远不够“同道”二字的份量。
“千顷之后无师徒”,是一个狷臣踽踽独行数十载,终于得遇知音的感念,也是他对上天垂怜的郑重回应。
“那几张经试答卷,是你交与兖王的?”
沧浪没有什么好隐瞒,颔首称是,“然盗卖度牒之事从庆元年间便屡见不鲜,仅凭这一桩罪名就想撼动高氏根基,未免异想天开。”
胡静斋拈须沉吟。
沧浪又道:“学生自归朝以来,将都察院中凡与高家有关的案卷一一篦清,发现五年前那场助高诤平步青云的剿匪案疑点颇多。顺势查下去,果然探得僧侣被害以后,随身携带的五百一十二张度牒下落不明,而此后数年间,高诤通过各种方式获取度牒,并在各地大大小小的寺院佛堂豢养僧弥,用意不止牟利那样简单。”
其实从一开始,沧浪仅仅留意到高诤在做度牒的买卖,并未往深里想;
直到王朗揭发了“未来姐夫”在普觉寺养小倌一事,再到玉非柔失手、玉小祥的冤屈浮出水面,很多个看似不相干的零星片段连成一条线,沧浪脑海里骤然大亮。
“你的意思,”胡静斋不着痕迹地抖搂一下白须,“高无咎和高诤父子借着招募僧侣的名义,处心积虑地在佛门净地安插耳目?”
“老师英明,世人尝有千百种隐晦难以宣之于口,憋得狠了,唯到神佛面前方能一吐情衷。寺中僧侣被认为是六根清净的化外之人,即便被他们听走了心事,也不会有人因此生出戒备。高家两父子就是利用这点,明面上插手度牒买卖是为了钱,私下里却为搜罗在朝官员见不得人的阴私。”
欣赏的笑浮掠过眼尾,胡静斋转而肃声道:“新帝即位,最痛恨这种党同伐异之事,高氏还要踩着逆鳞行事,他们这是猖獗出了狂性,自个儿在往绝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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