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为章能写入奏报的罪名只有聚伙闹事一条,圣人将裁断的权力交予兖王,当是对他受尽千夫所指的补偿。而这份补偿的实质不在于贺氏的贱命,而是他身后留下的万贯家财。
用以折奉的胡椒苏木,总得想办法收回来,封璘想都不想就在请银的本子上批了花押——贺为章鼓动闽州商会暗中使绊,这报应合该落在他自个的头上。
平山窟傍山而建,名为窟穴,实则是贺家向山中深掘的一处钱库,专防来自海上倭寇的劫掠。
圆形寨墙四面环筑,一条进深百米的长廊纵贯头尾,两侧石壁危耸,每道暗门背后都是一间堆金积玉的库房,里面装着贺为章致仕以来经营走私贸易的所得。从兖王带人进入以后,其间的银块交撞声里混杂着算盘珠响,直到金乌西坠,竟是半日没有停歇过。
沧浪不大高兴,封璘也看出来了,没有强留他在身边,只叮嘱辽无极把先生护好。
殿下还有正事要办。
“还坐得住?”
贺为章摸了把面颊重新丰满起的血肉,苦涩一笑:“离死只差一哆嗦,坐不住也得坐住。人嘛,是生是死,总归要有个人样。”
封璘细细品茶,头也不抬道:“你有话对我讲。”
贺为章侧耳听着门外运银车碾过马条石的辘辘声,神色间看不出多少留恋。停了有顷,他缓声道:“闽州倭患,历经两代君主前后数十年,越打越凶,王爷以为只是几个岛夷小贼的事吗?”
封璘拨茶的动作一顿,神色不改地抬起头,投去询问的眼神。
“庆元三十三年,朝廷有令,片板不许下海,寸货不许入番。商人绝了营生,只好转而为寇,倭夷之蠢蠢者,大多是走投无路的沿海私商。还不仅于此——”
贺为章像是体力不支地缓靠向椅背,声调却布满了钩与角,“海禁之后物价倍涨,有些货在官市上的价格是黑市的十倍百倍不止,民众早已苦不堪言。譬如我儿,虽因杨大勇的闭港令而死,可归根结底亦受海禁之害。民有积怨不得发,又必须倚仗私商的廉价货物度日,御敌时如何能全力以赴?”
封璘若有所思:“你的意思,解决倭患的关键之举不在加固海防,而在解除海禁?”
闻言,贺为章空洞的眼中有光忽微:“王爷英明。”
“可,”封璘话锋一转,“海禁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莫非你要本王背祖制而行?”
“琴瑟时未调,改弦当更张。【1】”贺为章语气陡扬,“祖制若不合理,当背则背。”
封璘垂下眼睑,表情都教灯影遮住了,唯余发间一串珠红耀动着刿目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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