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岫当时没答,此刻只想反问,如果他不让,温小野便不会来吗?
脂溪矿山爆炸的那一刻,他站在半山腰,其实看到了那个策马狂奔而来的女子,她穿着黑袍,脸上似乎沾了血污,青丝在风中翻飞如浪,山摇地动也只让她停顿了一瞬,可能是担心岳鱼七,随后疯了一般地往山上赶。
那一刻张远岫实在羡慕她的义无反顾,他甚至想就这么算了,管那些证据做什么呢?就让所有的真相都大白于天下,反正章鹤书罪大恶极,他何必要帮他,不如把一切放下,就这么离开吧。
可是他不能,如果枢密副使、翰林,包括先帝全被牵涉进来,洗襟台就再也重建不成了。
至少那座楼台是无垢的。
可能是天意吧,张远岫到了山间的空地,刚好看到了那个被曲茂扔在一旁的锦囊。
这是离爆炸的山洞最近的地方,附近几具躯体早就没了生息,远处甚至还有残肢,曲茂是唯一一个能坐起身的人,他扶着章庭,慌得连眼眶都红了,不断地道:“你撑一会儿,我给你请找大夫,多撑一会儿,求你了……”
所以他根本没注意到张远岫。
但是章庭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意外的山中来客。
他看着张远岫把锦囊拾起,沉默地审视过里面的证物,随后将其中两样藏入袖囊里,然后,露出非常非常失望的目光。
于是他问:“忘尘,洗襟台在你眼中,是什么样的?”
“至少在我眼中,只见洗襟无垢,不见青云。”
忘尘,你真的能够忘尘吗?
大周男子除了极少数幼时就有尊长赐了字的,大都是十八岁取字。
嘉宁元年,张远岫十八岁,老太傅问:“远岫平生可有什么愿望?”
张远岫回说:“学生仅有一个夙愿,就是为逝去的父兄修筑洗襟台,有朝一日,若能见柏杨山中,高台入云间,学生此生足矣。”
老太傅听后,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声,“为师为你想了一个字,从今以后,你就叫忘尘吧。”
老太傅想拉住他,张远岫知道。
可是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注定的,单凭一人之力,如何改变既定的轨道?
就好像哪怕他不给曹昆德写信,温小野还是会上京;那个在黑暗中沉眠的昭王还是会睁开双眼,揭下面具;而蛰伏在深宫中的帝王,静待时机到来,还是会揭开旧案的一角。他们已经各自走得太远。
张远岫看完半个时辰书,出了书房,天上的云层竟比白日里更厚了,低低地压在穹顶,沉得像压坠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