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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整整一夜,踏出大狱时只觉恍若隔世。

我抬头望向远方,天光微明,长安之东升起年轻的太阳,又是新的一天了。

今日休沐,御史台空荡无人,坊外车水马龙,我坐在稳稳的轿辇里,穿街走巷过我熟悉的街坊,任人群的喧嚣声把我吞没。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世间最繁华美丽的城市,这里有冠盖如云,有商贾遍地,胡姬携花款款而行,青槐下的骚客且饮且歌……可此刻我听着外头的笑语,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我与这座城市的悲喜并不相通。

他们为什么要笑呢?我茫然地想,李斯焱杀史官,斩旧臣,强逼孤女,无恶不作,这样一个人来当皇帝,有什么可值得庆祝的?

我的亲人为公义而死,但好像百姓们并不在乎这些,

走到东市的尽头,我望见了熟悉的糖水店,老板娘正端出一盘晶莹剔透的玉露酥山来,底下是糯糯的碎冰,淋上一层香甜的酥油,再簪一支刺蘼在山尖处,风雅沁凉,这是我最喜欢的小甜点。

“停下,”我突然叫道,未及停稳,便跳下了轿辇。

老板娘认得我,但她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瞅瞅那四个内侍打扮的轿夫,再瞧瞧憔悴不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我,她糊涂极了。

我小声道:“芸娘姐姐,我想吃玉露酥山。”

“好,好,”老板娘连忙摸摸我的头,吩咐小丫头去准备冰块,关切道:“缨缨这是怎么了,头撞坏了吗。”

我低头不说话,芸娘见我难过,轻轻把我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去,温柔道:“没事的,先来吃些甜的东西。”

我对她道:“芸娘姐姐,你多保重,我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我……”

我再说不下去了。

从昨天起,我的精神就在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下,我怕我多说一个字,都会当众痛哭出声。

芸娘叹口气道:“好孩子,姐姐知道你不愿意多讲,这都无妨的,我的摊子一直在这里,哪天如果还馋我的冰点,尽管来找姐姐,姐姐还给你做酥山。”

我接过那碗剔透的酥山,向她道了别,钻回了轿辇上。

酥山醇厚香甜,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我又想起来那时候我拉着阿爹,叔婶,哥哥一同来惠顾芸娘的生意,哥哥嫌这东西太甜,吃了两口后全丢给了我,我那天吃了两碗酥山,当晚便拉了肚子,二叔笑我是山里的棕熊进了城,净爱吃甜腻凉爽的东西,阿爹去灶上给我煮黄连,板着脸训我,说以后不准再多吃冰点。

啪,一滴泪水打在酥山顶上,压垮了那朵浓红的刺蘼。

打从走出史馆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哭过,我本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流泪的能力,但有些记忆刻在味觉里,会伴人一生,在无知无觉的时候,突然让你回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