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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不以为意,坦然地拂掉我死死抓着他衣袖的手指,安慰道:“缨缨别怕,你想想,舒舒服服就名留汗青,对我们史官来讲是好事,很值的。”

我不住地摇头,泪水簌簌而下。

名留汗青算什么?都是留给后人看的,我只想要亲人好好地活在长安城的阳光下,把这座城里发生的所有琐事一点点记到书册里,我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凭什么到阿爹和二叔这里,就不行了呢?

但我留不住他,两三个内侍撕扯下,二叔还是走了,他迎着大明宫里耀眼的日光,纵声大笑振衣而去,慷慨如易水岸边的燕人。

他当了一辈子修史人,第一次走进轰烈无常的历史,我看着他的背影,扯着嗓子哭喊,几乎将心肺都呕出来。

声音凄厉到不像人类。

我发疯一样想冲上去和他一起见皇帝,却被门口的侍卫一掌推倒在地,我满脸泪痕,哽咽着爬起来,哥哥突然对我道:“缨子,算了。”

他的手轻轻落在我的肩头,如同一片轻羽。

他的话比阿爹和二叔都短,或许是无话可说,或许是知道多说无益,保重,这是我哥哥留给我的最后两个字。

不过半天而已,短短的时间尚不够我做一首诗,却能接连夺走我的三个亲人。

一个人的史馆空空荡荡,四壁静极,我抱着膝盖缩在角落,浑身都发着冷,无数个闪念乱糟糟地纠结成一团,阿爹,二叔和哥哥都走了,只有我一个,我该听阿爹的话去洛阳吗?我以后怎么办?这一切也会轮到我吗?会吗?

如果真的轮到我了,我能怎样呢?

过了很久,史馆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我抬起眼看去,那无常一般的内侍又出现了,他高高在上,满怀悲悯与无情,看着眼前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娘子,缓缓道:“陛下说了,史馆里但凡是能喘气儿的,统统带到殿上,如今这儿只剩你了,沈小娘子,这边请吧。”

他的声音很尖利,像银刀划过玉盘,也像一把锯子,不动声色地劈开我的头顶。

我茫然四顾,是的,如今史馆只剩我了。

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藏书,那些纠结成乱麻的闪念被我悉数撕开,我想,人是有命运的,看多了浩如烟海的记载,会发现世间之事不过生老病死,枯荣交替,一生中会做什么事,会爱什么人,往往从一出生起就已注定了,那么,我只能沿着我的道路大步往前走,这条路阿爹走过,二叔走过,哥哥也走过,现在也轮到我。

一瞬间里,我做下了决定,抬起袖子,狠狠擦干眼泪道:“你带我去吧。”

*

他把我的眼睛蒙上,带我走去宣政殿。

宣政殿上站着许多朝臣,年轻的,年老的,他们是帝国的心脏,全都是我熟悉的面孔,主持过修史的宰相,门下省里见过的叔伯,可他们此刻都不忍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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