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道来,讲他是如何打听矿监是谁,如何去找其他枉死的矿工家人,如何去府衙要求还他一个公道……最后他得知,矿监不过是个马前卒,这矿真正的主人,是矿使孙堂,这是他的私矿,没有上报朝廷,与当地知府沆瀣一气,二人利益对分。不仅如此,孙堂还经营着许多官矿,每年虽向国库上缴数百万两白银,但其实中饱私囊更有五六倍之多。他出行的排场比知府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顺宁府周围,俨然就是个土皇帝。
就在前几天,相邻不远的荷东县发生了矿工暴动,为的就是反抗矿监矿使的欺压,罗有旭本来打算去收集一些证据,想着实在不行就写封信上京伸冤去,结果差一点就跟着那些矿工一起被抓进牢里,还是他不停疾呼自己只是个外乡路过的读书人,这才逃过一劫。
经此一役,罗有旭万念俱灰,这时他想起了青梅竹马的许铃儿,本想在她身上汲取个安慰,谁料再见已是他人妇。激愤失意之下,他便动手杀了人。
戚卓容颔首:“你说的,我都已记下了。”她半回过身,道,“少爷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罗有旭猛地抬眼,这才发现墙角的阴影中竟然还站着一个人,只是黑衣黑发,差一点就隐没在了黑暗中。他缓缓走出,是个身量高挑的少年,也是审讯时站在戚卓容旁边,几乎没有开口的那位神秘少爷。
“你说科举入仕都是贵族玩的把戏,还说随便一个纨绔子弟就能把寒门士子当垫脚石……”裴祯元语气平缓,“你说的这些,可有佐证?你在京城读书时,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是见到了有人徇私舞弊,还是有人卖官鬻爵?你大胆说来。”
罗有旭一愣。
半晌,他低低道:“……都没有。只是放榜出来的名单上,显然是那些高门出身的士子成绩更好。我觉得这不公平。”
“你对他们成绩有异议?”
罗有旭不语。有些榜上的名字,他听说过,也偶尔在书生传阅间读过那些人的文章,确实不错,他无话可说。
“那你觉得有何不公平?是考场的纪律与你不同,还是他们的卷子比你容易?”
见罗有旭答不上来,裴祯元心里便有了数。
“科举阅卷乃是糊名,且为了避免认出字迹,考生答卷统一由专人誊抄,批阅时不得中途离席,且有禁卫看管,要从成绩上动手,难于登天。”裴祯元淡淡道,“你若是说地方上乡试有些手脚,倒还有些道理,但在京城天子脚下,至少现在,却是万万不易。”
罗有旭听他出言不凡,嗫嚅着:“你们是……”
“你说不公,确有不公。高门子弟生来不愁吃穿,在家有夫子相授,在外有高朋指点,读的书多,见识的多,确实比寒门子弟更容易取得高绩。”裴祯元说,“但这与你有何干系呢?京中赶考才子多如牛毛,连放牛户出身的赵朴都能摘得探花,如今高居左都御史之位,你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认清自己,不是什么怀才不遇,只是技不如人罢了。难道你的排名前面,就没有寒门士子了?”
“不,不……”罗有旭摇着头,踉跄着倒退到了监牢的墙角。
裴祯元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道:“我们走罢。”
戚卓容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