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日总是闷热。
入伏第二日,皇帝便前往新建成的行宫避暑。朝中事务暂且交由内阁打理——如今的内阁,已无首辅次辅之论,三人出身世家,三人出身寒门,人人权力相等,遇事共议,只有多数同意才可执行,如遇大事,可急奏一封,快马加鞭送往行宫供皇帝裁决。
金碧马车辘辘驶离皇城,禁卫在前开路,宫人在后随行,三日之后,大绍的皇帝陛下便会住进行宫,享受这难得的闲暇。
与此同时,另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从京城中一条巷道中拐出。
酷烈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昨日刚落过的大雨已然蒸发得一干二净,人人都闷着头走路,唯有街边凉棚下的小贩,还在卖力地吆喝着在深井里阴过的绿豆汤。墙角滋生的几株青藤上挂了不知名的果,引来避暑的鸟雀偷偷啄食。
很寻常的景色,可裴祯元却悄悄打起车帘,从缝里往外偷看。
他穿着一件雪色交领,外罩一层薄薄的绀色绣金纹大袖衫,梳着常见的少年发式,一半披散在背,一半梳成圆髻盘在头顶,以黑玉冠定之,加上他长眉薄唇、养尊处优的模样,分明就是哪家大户出身的小少爷。
最近几年已经很难见到皇帝对外界事物如此感兴趣的模样,戚卓容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这车中只有她和裴祯元二人,按理来说至少还应该多个司徒马,但皇帝去行宫,身边竟然一个亲信也不带,实在可疑,因此司徒马须得先跟随帝驾前往行宫,和里头的“假皇帝”演上一段时间的戏码,才能偷溜出来追上他们。
毕竟还在京中,裴祯元生怕被人瞧见,没有多看,还是放下了帘子。头一回出这么远的远门,他靠在车壁上,显得心事重重。
戚卓容没有吱声。他已不再是小孩子,用不着她开导,他若是有话想说,有话想问,他自然会开口。
马车出城很顺利。因为是秘密出行,就算是在东厂,也只有司徒马、拾壹、拾肆三人知道。为了不让消息走漏,车夫是戚卓容让芥阳帮忙安排的,芥阳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向来聪明,从不多问,很快就找了个可靠老实的车夫,虽是土生土长的京郊百姓,但从未见过天颜,只当他们是哪家贵人,要外出探亲。
他们宣称要去庆阳府,虽然路途遥远,但给的钱多,因此那车夫也就接了。裴祯元在马车里沉默不言,戚卓容见状,便主动与车夫攀谈起来,聊聊家里的田地,聊聊每年的税钱,聊聊父母妻儿,裴祯元便也挪动身位,往前靠了靠。先是静静地听,后来再忍不住开口问上几句,听着这些再平凡不过的百姓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若有所思。
几天后,他们抵达庆阳府,向车夫付了银子,住进客栈里暂时歇一歇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