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痕迹会引来日本人，地道的方向不能暴露。只能让你忍下了，到了地方，再给你把扎进脚里的瓷片取出来。”
遗光快速的解释完，没管她变得诧异的神情，便紧紧拉着她的手去追赶队伍了。
李应林的眼睛落在那只纤细手腕上，忍耐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突破了死咬着的牙关禁锢，落了下来。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风里好像还飘着灰尘，正午的天光仿佛都被这不知何处飘来的尘埃渲染的昏暗。
遗光迫不得空出只手捂住口鼻，她的目光扫过面露疲态却如惊弓之鸟，不停张望四周的众人，愈发变得焦急起来。
日本人……
这些短短几日制造了太多罄竹难书罪恶的侵略者，已经将恐惧深深的植入了百姓们的心里。
还没有到来，只是听到了名字，其震慑已经足以将这些柔弱的女人们打倒了。
她默默计算着剩下的时间和路程，感慨平日里认为不长的线路，在这情况下竟令人感觉如此漫长。
她们从后院走来似乎都用了十五分钟多，红姐拖着行动不便的老爷，从前院不知又要走多久。
正焦急，一块石头啪的落在她面前，李应林紧绷的神经经此一吓，差点尖叫起来。
幸亏遗光眼疾手快的捂住。
墙角转出来个不高不矮的身影，
于凤娘居高临下，当先看清楚，喜的差点嚷出来。
这小叫花头一次叫人看的这么顺眼！
小赵四处一睃，灵敏的跑过来，忽视了所有人，对着坠后的女人灿烂一笑。
“遗光！”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小赵后面，陆续跟了好几个男仆。
“遗光，我去前面帮红姐了。”
遗光看着于凤娘并李应林被护着往屋后走，那里不远便是密道。
她拉住小赵
“就你一个人？知道红姐她们在哪吗？”
这担心是好意，小赵嘴角愈发咧开，黑棉袄一掀，白腰缚带上赫然插着叁把铁家伙。
“我会这个！“
他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带着得意，同女人炫耀，语气轻松，混不似要去做可能送命的事。
“给我一把？“
啊？
少年得意的表情一僵，
女人点点头，示意他没听错
“我也会开枪！“
小赵迷迷糊糊将枪掏出来递给她就后悔了。
看着她那双玉兰花一样的手指头握着细黑的枪座，他嗫嚅着，心里后悔怎么就这么舍不得拒绝她。
遗光一笑，一蹙眉，他就好像魂都掉了，脑袋空荡荡的随着她指令了。
哎！
没出息，他狠狠的鄙夷着自己。
一面眼睛只能愈发不放过一个角落的侦察。
因事态紧急，初初的紧张兴奋之后，遗光飞快的摸索熟悉了构造，心里有了点底便把那把驳壳枪藏在了右手。
然而，到底还是没轮到她出手，刚走到甬道，便遇上了急急后撤的周红等人。
两方见面，都是一喜，可没等谁开口。
砰的一声，头顶的拱顶崩的一声，扑拉拉掉落下碎屑扬尘。
是哪个准头不行的大头兵放了飞弹？
还是他们被发现？示威？警告？
哪种猜测都预示着日本人近了，没准都已经进门了。
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好，枪响的时候，每个人都有瞬间是僵硬的。
他们就五个人，除了小赵和自己，五发子弹能中叁发，其他几个最多只敢扣扳机。
更何况，还有个腿脚不便的周老爷。
周红念头一转，不敢硬拼，叫长随背着周老爷，他们掏出枪，便轻声快步的先跑了。
只要穿过一排破落的排屋，走进靠着塌了的墙垣那间屋顶倒塌的房子，就是地道的入口。
此时，这处诺亚方舟却并不宁静。
“你是不是快生了？”
于凤娘扯着小孕妇身上那件男人宽大的下摆，黑色的袍子有一处不明显的洇湿痕迹。
“俺没…俺没有…”
这只是不小心打翻晒衣的木桶沾上的水渍。
小孕妇一只脚已踩在了下地道的梯子上，此刻蜷着另一条腿，维持着个别扭的姿势蹲在地道口。
恐惧像催命符，
只要再走几步，进去了，她就安全了。
她焦急的攥着绊扣。
“婶，婶子，俺还有叁个月才生呢！”
微弱的光线，照亮底下老女人瘦削的脸，她五官精致，想来年轻时是个美人。
可此刻那双线条柔和的凤眼，却充满了怀疑和讥诮。
她快要绝望了，可外面是更可怕的地方。
小孕妇不得不抓住那只扯着她下摆掂量，枯瘦如鸡爪的手腕子。
“太太，你可怜可怜俺吧，俺爹娘男人都叫日本人杀了，这是家里唯一的根，俺给你磕头了！”
小女孩抱着硕大的肚子，黑圆的眼睛满是哀求。
年长的女人有些生出不忍，于凤娘也犹豫起来。
砰！
该是所有人都真切的听到了这一声，
地道里瞬间静了静。
那天夜里也是这样……
后来……
小孕妇情不自禁的抖起来，
情绪波动的厉害，肚子里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恐惧，一阵阵的抽痛袭来，酸软的脚也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她感受到了一阵温热的液体，好像慢慢涌了下去。
撑不住了……
她看着底下，那象征着安全的领域，稚嫩的脸上显出疯狂。
“让我下去…… 让我下去……“
于凤娘没料到这柔柔弱弱的小女娃突然变脸，尖利的指甲嵌入细嫩的皮肉，她发疯了似的挥开。
“夫人！”丫鬟们拥上来。
角落里，李应林低下头，悄悄扯起了点嘴角。
“不……俺……”她惊呆了
于凤娘被仆人们簇拥着，捂着淋漓伤口，目光不复一点温柔
“遭雷劈的小娼妇！”
她指着梯子上那一处湿痕，骂她
“羊水都流出来了，还说自己有叁个月。要是生在地道里，孩子哭起来，你这血腥味，想害死所有人啊！”
众人顺着那处水迹，
滴答！
裤脚一条蜿蜒的湿线流淌，在脚面洇开。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小孕妇扫过底下那一张张面孔，都是敌视，厌恶。
好像又回到了村子里。
所有人都是这样。
她做错了什么？
她笑起来，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面容悲哀，绝望又带着凄厉。
肚子抽痛的更厉害了，
她咬咬牙，用力托住肚子，颤抖着站起来，一拐一拐，很快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夫人……你说，她要是被日本人发现，会不会报复咱们？“
于凤娘脸色捂着伤口的脸色一白。
遗光她们回来，引起了人群低低的欢呼。
周红这几个月的作为，已渐渐让人们心里的砝码倾向了她，便是遗光，看着娇小姐一样的人，也敢吃苦，还敢护送于凤娘她们，多能干！
还是小赵，现在这枪打的，可比周红还好呢！
入口终于可以被阂上了，最后一丝光线也被隔绝。
黑暗此刻却带来安心，像最严密的庇体。
周红走到角落，拔掉一个木塞，一缕光照进来。
这是她们早预留好的，唯一一处观察点。
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拿上了武器，将老弱妇孺围在中间。
遗光在黑暗里掏出那把驳壳枪，坐在土墙边，静静的梳理着思绪。
刚才进来，总觉得好像漏了点什么。
她抬起头，靠着观察点漏出来的微弱光线将一张张面孔扫视过去。
不对……
不对……
是什么，少了什么呢？
突然，她目光落在一张稚嫩的脸上。
春妮抱着难得安静的母亲，一下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顶哄她入睡。
这时候，仿佛角色对调。
女儿变成了母亲，而母亲变成了孩子。
遗光看着这一双蜷缩在最边角的身影。
记忆中，一个女人站在黄河边，枯瘦的脸抿着嘴，盯着他们摇头说不敢上筏。
还有热气氤氲的午后，泥巴院子里，扎着红头绳好奇看着他们的稚嫩面孔。
银菊……
小花……
遗光站起来问：“那个小孕妇来了吗？”
寂静……
所有人躲开了她的目光，她又去看于凤娘，后者扯了扯右手的衣袖，很快若无其事的转过了头。
“怎么了？”
周红走过来，也正瞧见婶娘的神情，她想起刚走来，路上那匆忙的脚印，混着时断时续的几滴水痕。
她们当时怕引起日本人的注意，还匆匆的处理过。
换作以前，她绝不会这样猜测婶娘，可现在？周红的面色沉了下来。
“你们不会把她赶走了吧？”是小赵，他一直挨在遗光身边，此时出口，满是惊讶。
周老爷转过头，看向发妻，不可置信。
“婶娘！ 她是孕妇！“
周红粗喘了口气，掏出枪，便打算往梯子上爬。
眼见她准备出去，于凤娘面色焦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她羊水都流出来了，那是要生了呀，太危险了，要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是啊！”
忠心的仆人终于反省过来，忙不迭的点头解释。
“就因为是孕妇，放她出去，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众人语塞，想要反驳，又耻于将那可怕的念头直白吐露。
周红太善良又正义，她的眼里是容不下一颗沙子的。
一片寂静里，遗光走到了她身边。
小赵见此，也跟了过来。
周红看着他俩，笑了笑。
宣布
“无论如何，我们要先找到她。”
周老爷夫妇，欲言又止
“那我们怎么办？”
一直未做声的周大巨突然开口，看着这个意气风发，大义凛然的堂姐，表情不解，甚至带了怨恨
“你姓周，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做。你对的起我爹娘，还有死了的爷爷叔叔吗？”
周大巨太懂了，他抓住了周红责任心重的一点，两句话，便让她生疼。
“再说？找到了怎么样？当着日本人的面给她接生？”
周红重重的吸了几口气，想说些什么。
突然，头顶上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周红表情一变，紧接着，坐在地上的人也感觉到了这不寻常的震动。
包围圈里的女人们情不自禁的靠的更近了，有人还捂住了嘴巴和耳朵，怕自己忍不住害怕的叫起来。
小赵轻轻爬上了两级台阶，耳朵贴着盖子，好久，他转过头，面色凝重，手指向上，做了个顶的动作。
日本人，真的来了！
男人们瞬间握紧武器，浑身紧绷，做好了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
哪怕，他们的武器，只是些砍刀棍棒。
真的对上了装备精良的日军，只怕还是难以抵挡的。
周红立刻走到了观察点，凑近一只眼睛。
头顶上的震动越来越响，渐渐变得清晰，
是铁革摩擦的擦擦声。
她们已经连呼吸都屏住了。
所有人都祈祷着，赶紧走，赶紧走！
然而，老天没听到他们的声音。
遗光只感觉，有一个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就停在，她的头顶。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看向周围，有人已经张大了嘴巴，
绝望仿佛就在眼前。
遗光轻轻的掏出那把枪，缓慢的，拉开了保险。
良久
“…がある！”
遗光只听见模糊有人喊，头顶的那双脚，反应过来，顿时跑了起来。
硬胶底踩在土地上，迅疾。
好像十分紧急。
遗光松了口气，感觉那把悬在脖颈上的剑终于被撤走。
小赵也爬下了梯子，脸上露出一丝轻松，
“走了！”
刚才，他一直替着遗光紧张。
遗光点了点头，却没像所有人那样笑起来，
她思索着刚才模糊的那句，
有？
有什么呢？
脚步不由得走向周红，这时候，
周红也将眼睛从观察点挪开，轻轻的宣布“叁个鬼子，已经走了！”
人群里响起细微的吸气声，那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们不敢置信，自己的运气竟然这么好。
“多亏小姐安排了这个地道！”
“哈哈哈，鬼子死也想不到，脚底下藏着那么多人。”
什么脚底下，不会说别说！”
“就叁个，早知道冲出去干死他们！”
安全过后，人们忍不住吹嘘排解。
周红马上做了个嘘的动作，警告众人，危险还未解除！
“啊…”
什么声音！
遗光立马站了起来，
“onnna！（女人）”
她的脸，白了。
遗光第一个冲出来，
她在每一个房间里穿梭，视线不放过一处角落。
夜色在西方整装待发，
落暮的余晖照在破裂的屋瓦，碎了窗棂，凋落的花树上。
日本人像一片蝗虫，嗡鸣着冲向了村庄，
蝗灾过后，一片狼藉。
她站在废墟般的厅堂里，顿了顿。
又重新冲向了面目全非的过道。
在墙角，看到那双黑布鞋的时候。
她心里是期待奇迹发生的。
就像那天早上，她从柴草堆里，被那只渴生的手抓住裤脚。
遗光的脚步慢下来，轻轻的。
她润了润干涸的喉咙，
“小花…”
温柔的
“小花…”
无人回应，她走到墙角，已经可以看见那黑色夹袄的下摆了。
只是有些凌乱，还染了许多深色的污渍。
遗光吸了口气，空气里，那血腥味已浓郁的令人作呕了。
奇迹，仿佛不会眷顾…
她突然有些腿软，可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她巴着墙，颤颤的，
看到了那幕永生难忘的梦魇。
瓜子脸的女孩面色呈现不正常的青紫，她大张着嘴巴，唇角裂开，下颌搭在了脖颈处。
那是正常人绝对无法达到的角度。
舌头因此仿佛失去了庇护，软软的搭在牙齿上，垂在唇外。
这样子，让她想起吞咽叶竹明的，曾经开裂的唇角。
对一个孕妇…
她捂住嘴，觉得喉头咸腥！
小花的眼睛暴睁，不甘绝望，又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整个眼球都快要脱出眼眶。
像极传说中瞪眼吐舌的吊死鬼。
遗光不应该看下去，她知道自己承受不住，
可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下移动，果然…
她再也无法忍受，砰的跪倒在土地上。
鲜血染的僵硬的夹袄敞落在地上，孕妇高耸的肚子已经干瘪，
一个紫黑的胎孩蜷缩着手脚，躺在母亲裂开的温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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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万字了，目前最粗的一章。
答应医生不熬夜，却还是…哭啊，
但今天总算是写出来了。你们要早点睡，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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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本来要上传，但是登不上。
今天好不容易上来了，看到姐妹们说我这段写的看不懂了。
完蛋，我又改文了。
尽量保证，用凝炼的文字来叙述。
可能我陷入了怪圈，就是很怕拖沓，但是感觉怎么写都拖沓。
这部分你们看了也许还是没懂，那是因为我今晚重写的。加上明天的更新，你们应该就知道这个孕妇是谁了。
手指暴打字太痛了，12点也快到了，先发上来，明天这章继续更新。
你们看我标题改成当天日期就点进来，里面是更新的。
因为我答应你们的肉前四章，为了严格遵守，我做了大纲，所以我一定会按照上面的写。
谢谢大家包容！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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