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睡帐篷的第二天起,轰炸声恍惚渐远……美芳抬头看着窗外问云澜,云澜摇摇头说:“我的耳朵麻木了,听不出远近来。”连风声,她也觉得像爆炸。
云澜那天从储备仓领了物料出来,从门边挂着一幅月历牌前经过,上面卖珍珠膏的新牌子粉盒捧在两个珠圆玉润的美人手里,平白的生出点夺目感,她眼角掠过,正是 12 月 12 日。
她快步走着,放下物料,先去病区门前的廊檐下找美芳,接替她去吃饭。廊檐下统一用泥炉子生了火,大铜锅里全天煮着沸水,消毒医疗器具。
走廊上蒸汽弥漫,云澜一时没找到美芳的身影,在门口的台阶上张望,被人忽然从后面拉住了手臂,她转头来看见怀承,见他眉头紧锁,眼睛里有细密的红血丝。
“肖医生?”
“你进来!九龙失陷了,这里马上要拆分转移,你跟我分配在圣士提反中学,”他快速简短的低声在她耳边说着:“现在去收拾东西,跟随转移安排,等会儿若我顾不上找你,你务必记得到重症组来找我。”
九龙失陷?这么快就失陷了么?不是一直在打么?云澜脑子里翻腾着,怀承没有解释,手上用了用力,推她进去,自己则转身往工作间去,一刻也没有停。
转移工作进行得异常的快,十部军车停在沙地上。云澜在忙着统计病区的重伤患名单,她核对得很仔细,这里面许多人已经意识不清、伤在要害,若错了也许就此会错到底。云澜心里觉得,不能对不起这些不能说话的人。
大量的轻伤病患已经在陆续转移,刚刚还拥挤的病区渐渐空落起来。美芳跑来叫云澜:“你好了么?名单交给巡视官,我们的车要走了,快跟我来。”
“好!”云澜把手上的表格连木垫板一起,交给旁边高大的巡视官,他口罩上露出的眼睛泛着一圈棕色的光。他不是本地人,云澜仓促的想。
临走前,云澜从低矮的窗户里最后回看一眼,那片无声无息的病区。
“剩下这两部车,我是九号车,你在十号,快上去。”美芳催促着云澜,来不及多想,云澜被车上人的手拉着一步跨了上去。
这两部车几乎同时启动,在烟尘中开往山道深处。
新的救伤区设在临时征用的圣士提反中学里,从九龙撤下来的抵抗部队也在这里休整,一时间,人多得像秋日里飘下的落叶,满地都是。
安置伤患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凌晨时分,云澜抽出空来,被安排去换休,她问了这里一位英籍医生,重症区的位置设在教员宿舍。她借着月色,走去找怀承。
没想到教员宿舍上下三层楼,颇有规模,她一路问上去,在三层的小礼堂里,终于找到他,仍旧穿着医生袍,没有戴口罩,抱臂靠着长条木椅的靠背,睡着了。
她上前一步看了看,他没有醒;她凑近了再看一看,他还是没有醒,睡梦中眉心微蹙,露出前额上一点点的发尖。云澜站定看了一会儿,这样仓促忙乱的转移,是该向他汇报一声的。想了想,从护士服的衣兜里摸出纸笔来,简短写给他:“一切安好!云澜病区:退思楼二层。——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