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探地靠近,掌心包住她的手背,皮肤有着热枫糖的温度。
“谢谢,”江鹤轩轻叹,嗓音在封闭的书房中低柔地踱步。
他们四目相对,仿佛两条金鱼,在不同的鱼缸,隔着两层的玻璃遥遥地看向对方。书房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和纸张的本味,细小的尘埃在白炽灯下起起伏伏,如轻烟。
辛桐唇瓣微张,舌尖滚动着无意义的音节,迟迟发不出。
江鹤轩只看着她,吻了她一下,又迅速地离开。
极干净的吻。
“他对我说,他从不骗取你的怜惜……”江鹤轩道。这个他,必然指傅云洲。“我晓得他在指桑骂槐,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说完,嘴唇贴上去,第二个吻稍重,手指扶住她的侧脸,低头吸吮着她的唇瓣,牙齿咬了下。
“就像现在,”江鹤轩继续,“我想跟你在这里做爱,想扒光你,让你因为高潮呜咽……可为博得好感和心软,只是轻轻吻你。”
温暖的呼吸纠缠着她,手掌隔着厚重的衣物扶住肩,他的侵入总是这般不急不缓,好比在乐曲奏响前绷紧的琴弦。
吻徐徐加深,舌尖先是小心翼翼地触碰,如同雨水落下,随之骤然剧烈,河流在涨潮,迎来汛期。而她成了在水中打转儿的浮萍,在起伏的波浪里快要溺亡。
辛桐挣了挣,没脱开。
江鹤轩却主动停下了。
“别怕,我答应过你。”他的手掌抚摸起辛桐耳畔的发,垂眸笑了下,颇为落寞的模样。“我尊重你的决定。”
在那一瞬间,辛桐觉得他已经猜到自己是为了季文然才来招惹他的。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江鹤轩博取她同情的圈套,可她切切实实地内疚了。傅云洲是她自己没能处理好关系惹出来祸患,眼下却拿江鹤轩当挡箭牌,瞒着季文然,也瞒着程易修。她猜不出命运下一步将会如何出牌,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回到最初的地方,心脏好像一个鼓胀的气球,快要因为塞了太多东西而爆炸。
“鹤轩,”辛桐轻轻说,“陪我聊会儿天吧。”
江鹤轩低头吻了下她的眼角,道了声好。
要说什么呢?辛桐也不知道,她只是想找人聊聊。
她沉默许久,才开口:“鹤轩,你讲讲你的事吧……我想听。”
“没什么好说的……”
“我想听。”辛桐重复。“我想真真正正地了解你一次。”
江鹤轩先是笑,笑着笑着,那层轻薄的笑逐渐转化为木然。他遮盖什么似的垂眼,无言良久后,温声道:“我要同你说什么呢?其实我也不了解自己。”
他是需要别人来定位自己的人。
“谁不是呢,”辛桐笑了下,自己开了话头。“你说我身体里一半是女人,一半是女孩。可不管是哪一半我都不喜欢……”
“你这样很好。”江鹤轩道。
辛桐摇头。“我女孩的那部分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她别扭、胆怯、平庸。不管持有何种身份,我都成不了那种明艳娇贵的女生……而作为女人的另一半矫情又市侩,与迷人沾不上边。”
她的自省总带着自贬。
江鹤轩停顿片刻,不自觉地说出自己的事,以来安慰她。
“我读小学五年级时,母亲和父亲吵架。她当着我的面说,她到底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我生下来,如果不是为了父亲,她不会那么辛苦。她后悔了,后悔嫁给一个逐渐秃顶、软弱无能的男人,也后悔把我生下……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常觉得那些亡灵的幽魂徘徊在我身边,我那些还没出生就已经死去的姐姐们。”
辛桐静静地倾听。
“那时父母离婚还是颇令人惶恐的事。但凡离异的小孩儿,都会被班主任偷偷叫出去谈话,在一群孩子中,你就一下不一样了……我那段时日特别害怕他们离婚,现在想想,倒不如那时候就离了,天各一方比日日互相折磨来得好……他们吵架也从不避着我……为什么这世上有吵架不闭着孩子的父母?明明小孩一周有五天都在学校上学,你们随便挑个日子吵。”他说着,偏过头露出嘲讽的笑,不想让辛桐瞧见这样的自己。
“小桐,做自己很难。”江鹤轩说。“我同样不喜欢自己,我难以想象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自己……所以我想有人来爱我,你且当作是我为了证明自己没那么糟糕。”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监牢,关着曾经那个或恐惧或愤怒的孩子。这种别扭的惶恐和自卑,并非为自己的无能开脱。
他现在在学校任教,正申请博士学位,离开父母租房独居……他已经尽力了。
辛桐长吁,她把头轻轻地搁到江鹤轩的肩膀,依着他,互相温暖似的。
她忆起上个时空江鹤轩对她说——我希望和你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我会对我们的孩子很好,从不打他,也不骂他,更不会说一句要把他丢出去的话——他那候一定极渴望有一个安身之所,只是她自顾不暇,别无选择地将他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