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想了一回,轻叹道:“如此细想来,常日里行事,有多少都是如此‘道欲殊途’者。求富贵而致覆亡,求乐反陷于苦,求全而终缺……人心以为之步步为营,实在却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之象,细思之令人心惊。”
素云亦道:“从前在府里,就有小丫头问着就说想要升等,让她学个针线认个字却又不肯用心去做。如今庄上还有为了娘老子身子着想,不让吃酒,结果吵了起来,反把他老子给气得大病的。”
碧月忙着问:“奶奶,如何会这样?那可该使个什么法儿改了才好。”
李纨笑道:“怎么会这样?却要分两头来说了。既是道欲殊途,这便是道和所欲两个的事儿了。先说道,这道因境而生,人之行事,多有所依,而这所依,又常不能得恒。比方这句话,‘人不能光顾着自己’。多多少少都听过吧?
一家同饭,米粮有限,一个人可着劲儿吃饱了,便有人要挨饿,那个如此行事之人,难免要受长辈训斥。‘光顾着你自个儿吃了,不晓得想想别人!’可是这话儿?”
众人皆点头,李纨便有道:“可若是旁处饥荒,有流民进乡,小儿拿自家粮食接济之,一而再,再而三,家中长辈又将如何言语?”
碧月道:“自家都吃不饱了,还管人家!”
素云听了笑出声来,李纨亦笑道:“果然会有这样的说法儿。这不能光顾着自己,看来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不挨骂啊。”
迎春道:“也不尽然,自然也有心善的,见不得人受苦,愿意多接济些儿。”
李纨道:“譬如此前所言之漠北,连年灾荒,若有心善之人接济他们,可又如何呢?”
惜春一挑眉毛:“做什么接济他们?养结实了好来打杀我们的边民么?!”
李纨看看迎春道:“你看看,你这时候想要行善,还有人不让了。”
迎春便对惜春道:“他们灾荒连年,年老稚若者于征战又有何相干处?接济一下也未为不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我修道,反不能行此?”
惜春冷笑一声道:“好笑得很了!他们年轻的男人们上战场,那些弓矢蹬鞍谁个来做的?那些人的战袍衣靴又自哪儿来?你敢说来劫掠我们边镇的鞑子们,不是为了抢了粮食回去养活那些老少崽儿?!这连年征战,是因也有他们,果也有他们。你还要救他们,却是想要让鞑子兵们没了后顾之忧,好在战场上放开手来,横扫我们几处城池,立几个大大的战功,才合你的心意哩!嫂子不是说这样的人可又如何吗?自然是以叛国投敌论处了,还能有什么!”
迎春语塞,李纨点头道:“看着了?方才说得好好的做人不能光想着自己,可这自己若放大到了一家一国,竟忽然行不通了。那那句话,到底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