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转头看着她眨眨眼,李纨便接着道:“你如今早上可还喝汤水?潇湘馆里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两餐饭都在园子里用了,可是不习惯?晚间睡得又如何?”
众人都看着她,黛玉一脸狐疑看她半日,噗嗤笑出声来道:“大嫂子你是学医了还是学卜筮了?是要给我瞧病呢,还是要给我看风水?”
李纨按住她道:“闲话少叙,你直答来。”
黛玉便慢声道:“这一日几餐还不都是辛嬷嬷说了算?自然还同原先一样的。院子里倒是下雪多了,‘时闻折竹声’。屋里同你们一样换的冬饰,你前儿不是刚来过?至于餐饭,不过是换个地方吃,有什么不同处。晚间何时歇下,不是有管事嬷嬷们看着的?自然也没什么稀奇。”
李纨便点头道:“如此说来,并无特异之变。怎么我看你近些日子来就这般神思不属,百无聊赖的呢?”
黛玉要待开口,又被她拦下,李纨道:“我晓得,你要说妫柳不在的事。我只说,原先妫柳在的时候,难道那竹子是她替你看的,不是映在你自己眼里的?餐饭汤粥是她替你喝的?便是她在这里时,也不是时时刻刻紧跟着的,——你独个儿在屋里安坐看书,她在与不在,又干什么事了?!怎么她一不在,你就喝茶也不得味,吃饭也不适口,一样的景儿一样的屋子都变得没意思了?”
这番话说的好没道理,偏这日恰好聚来的都是一群痴子,倒个个都闭了嘴,默默体察起来。
良久,迎春开口道:“嫂子,还有呢?”邢岫烟也看着李纨,只黛玉同惜春还低了头不知想些什么。
李纨便又缓缓道:“如此,打个比方,那竹子若比作一幅画儿,在这竹子到我们真正‘看到’的竹子中间,还隔了一层膜。这层膜的色泽薄厚还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以,明明是一样的竹子,今日你看着觉得‘鲜翠可爱’,明日你或者就熟视无睹了。推而广之,何止竹子,周围一桌一椅一茶一饭,乃至身边之人,你‘看到’的都已经是覆膜之后的样子了。
那层膜又是怎么来的?一者有天生体魄之差,一样窗外,目力好的人看着是一幅清晰小品,年老目衰的看着就是一幅泼墨了;更大的因由却是因于各人之念、之心。此于天生草木上或者尚不明显,应于人事更好懂些。一样的书,有人看了笑,有人看了叹,有人看了哭,有人看了骂。那书,都是一样的书,字字如一,怎么人人所见却这般不同?到底我眼里看到的书,同你眼里看到的书,哪一本才是真的那书?”
说完了,深吸口气,幽幽叹道:“我想着,所谓求‘真’,该当先把这层‘膜’炼没了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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