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里也在说方才喝茶的事。妫柳同墨鸽儿笑着学给众人听:“她那样儿,我本就看不上眼。只是又同咱们没干系,谁要去说她!哪知道这回却是撞到枪尖儿上了。鬼头柳说旁的不行,装起高深来那是一装一个准儿。你们是没看见那脸红的。”
辛嬷嬷叹气,冲妫柳道:“你说人什么了?”
妫柳道:“嬷嬷,这事儿不能怪我啊!她给姑娘们沏茶,虽手艺不济些儿,咱们也只有念她好的来!只是姑娘不过白问了她一句‘这也是上年的雨水?’她就疯了,哼笑着道‘没成想你这么个人,竟也是个大俗人’,又道‘隔年的雨水如何吃得?’
可是,可是!她方才拿来待客的明明白白自她自己口中说出,就是那‘旧年蠲的雨水’,正是那如何吃得的东西了。偏她当时又特用了个雕漆茶盘,五彩盅儿,笑吟吟奉与老太太的。连茶叶也是老太太爱的老君眉。你想想,这么大张旗鼓,郑重其事的样儿,奉上的却是‘如何吃得’的水……岂不令人寒毛直竖?这还是出家人来!果然没有出家心的出家人,比那本根正身的妖魔还可怕些儿。
我便说了:‘这位师父大概能算是半个出家人了’。她们听见了,自要问我为何叫做‘半个’。我便道:‘款待主人家,以老太太为尊,亲自奉茶,连器具也不相同,恰是世俗人做法。却用的都是一般的‘哪里吃得’的水,可见一视同仁。此为世法平等之喻也,虽有俗礼在前,两相一合,不是半个出家人?’
我又道,‘再一个,引了几位姑娘来喝体己茶,似有青白眼之意,又见高下矣。只遇上不请自来的宝二爷,仍能待之以诚,可见看重的是机缘,岂非随缘之意?又有那茶盅儿经了刘姥姥嘴,即意腌臜了,便要丢弃。似有看轻世人之意。只方才却要拿自己家常用的玉斗给宝二爷斟茶,连男女之见都可摒弃,岂非众生平等的意思?如此历数,真于师父处见佛法变化万千之真妙了,怪道师父能以妙为号呢。’
嬷嬷你听来,我从头到尾说过一句假话没有?说过一句粗话没有?且句句不离佛法道经,全是体贴她身份之意。如此,总没有罚我的道理了!”
辛嬷嬷早听得哑口无言,半晌,叹道:“也是妙师父的劫数,偏遇上你们两个。”
墨鸽儿赶紧摇头:“嬷嬷,我哪里插得上嘴!我只说了句‘水气得尘而凝,是以这雪水雨水当中都含尘气……’就住了口。想来妙师父深谙此道,总不会连块伏龙肝都没的。”
辛嬷嬷转头看黛玉,黛玉苦笑道:“她们哪里是为了这个,不过因妙玉一句贬我的话罢了,就这样做张做致起来。知道的说我身边自来这一对天魔星,不知道的还当我心眼有多窄,旁人一句话磕绊了,就调兵遣将横扫千军呢。”
墨鸽儿就问:“姑娘你就由她那么随口说了?我听那话里竟是怨气。照理来说,她自小出家的,哪里这么点修养都没了。学佛学道,首息的攀缘心。姑娘问一句水的话,怎么就牵扯到大俗人上去了?倒是借机撒气的意思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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