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摇头道:“这样话只你听还罢了。若有另一人听了,早晚传了出去,却是与世上正说大大相悖。难免惹了口舌,又何必多事。”
贾兰道:“怎么明明是对而有用的话,反不能说了?”
李纨一笑:“你先生若听了又要说你不爱用自己脑子了。我且问你,你常日里同人相处,到底是同什么相处呢?”
贾兰不解:“自然就是那么个人罢了……还能有什么……”
李纨又摇头:“实则,多长时候,我们所谓相处,不过是一团念头同另一团念头在相处罢了。人有个什么?身子不过是装载这些东西的。如此,外边正道,说的是仁义礼智信,一百单八条君子该当何为。多少人,他脑子里的那团念头是以此为基的,并未问过真假,却要以此来论是非。你若把那‘只问心’的话说出来,不是同那些既成的念头间起了大不同大冲突?
念头若被旁人证非,它还能存身何处?都成云烟散了。为此,自然要同你相争相斗,最好挑出你多少不确处,证他仍是正道,才能保全了自身。就算你想罢手,因关乎生死存亡,你只说出口便已是生死之争了,决不容你退却的,是为‘树欲静而风不止’。是以我方才说,口舌言语之争大可不必,总是莫衷一是,徒耗心能。
再有一个,‘但问其心’,这也不是容易的。因大多数人并不能识得自己的心,多是以念为心了。只当那一团是非对错的念头就是自己的心,若如此,我说了那一通,他若真听了去,却是照着错的路越走越错,不也是作孽?是以才说‘道不轻传’。”
贾兰眼神一时清明一时茫然,甩了甩脑袋道:“娘这些话,我且得好好想想去。”
李纨叹气:“想?一想就错了。你不能一时醒悟,只是心力火候还差着呢。这却又不是一件能用力的事,你先放下罢。往后有了什么经历,或者一时明白了也未可知。”
贾兰点头,母子二人又说些修心炼体的事,直到素云来禀道是湘云来辞行,这才又一同出去说话。
李纨同宝黛等人一同送湘云至门口,眼见着湘云眼眶红红的,十分眷恋不舍。宝钗知机,给她使眼色,反催她快去。李纨一眼扫过,看着来接的几个领头的媳妇子面上颇有两分尴尬,便也开口劝湘云上车。
待送了出门,湘云又把宝玉叫去说了两句话,这才上车走了。
回转时,碧月便道:“云姑娘很不乐意回去呢,奶奶怎么不替她说两句话儿,让她多在咱们家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