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柳本还有心藏私,这一听原来怎么也保不住的,不如大家痛快了。便索性将三坛冰花露都取了出来,豪气道:“反正都在这里了,我是不管,你们有本事自己分去!”话未完,那边两桌已拢了一坛过去,这边的除了开了的一坛,另一坛自然落到了容掌事手里。她见一桌子人盯着她,便索性道:“待过些日子我去瞧瞧我师父去,正愁没东西孝敬呢,这下可好了。”众人见她提了长辈了,倒不好跟她为难,且她们本也不是好酒之人,笑话两句便丢开了。
一时酒酣,正笑闹间,就见容掌事又尽了一碗,一个飞身就上了东边亭台,黛玉此时方知这容掌事竟也是身怀功夫的,且看着十分不弱。只见她略转了转头,便又一点地腾身上了最大那个坐鼓的鼓面,却是音声未闻。随即长立鼓面如玉树临风,忽地起脚轻点,声声鼓点传来。咚咚咚数下后,动作愈快,身影翩然,也不见她手里有何器具,只举手投足间便有鼓声大作。
那坐鼓声雄浑,立鼓声激越,两下相和错落,亭台上一圈石灯映着她身形举动,早看花了人眼去。黛玉听那鼓乐,初时恰如大雨堕地,俄尔豪雨倾盆,渐渐中又起铁马金戈之声,上有电闪雷鸣,下有浴血厮杀,只听得人热血沸腾。
忽而其声渐急,眼见着是战至□□,听的人都拎了心到嗓子眼,正这时候,一声清啸忽入,好似乱军中见其主帅。霎时一方士气大振,鼓点渐强渐弱,终归于一处。眼见着是成王败寇见了分晓,俾睨天下间又有萧索寥落之意。啸声渐远,鼓声随歇,坐对平湖明月,此情此景,又让人忽生江山千古之叹。
众人尚未得回神,西边叮咚渐起,恰如一滴清雨滴落听者心泉,弹破方才一派苍茫意。却是辛嬷嬷、尹管事同另两位掌事嬷嬷正合奏编钟。其中默契和谐,耳闻即知。又无丝竹相和,只清越钟鸣声声,倒似自方才的白骨血尘里另开出一朵花来,好比鸿蒙初开,天地乍见。万物方欲起作,寸心犹自懵懂。眼前月映水中水连天,越发如置时光尽头,坐看生机初萌时候。
彦月青霄等后辈小子,眼见着前人先生们修为若此,又是敬佩又是自惭,更生了一份定心,要在各自道艺路上谋求精进。便是黛玉也从中获益良多——原来这人生境界却不止是在一事一物上,却是以心为炉的一大圆融。
只妫柳从几人所展中感知道心,好似他乡遇了知音,兴奋异常。待得嬷嬷们一曲终了,连同容掌事一起回了席上,众人上前举杯敬贺时,她倒发了疯:“这可如何是好,我虽不济,也该展露一两手才算上道。”说了嘻嘻笑着,不待众人反应,就忽地凌空掠往湖中那痕长堤。容掌事见了惊叹一声:“不得了,好俊功夫!”
几句惊叹尚未落下,却听半空中声如霹雳,一道火光冲天而上,嚯啦啦爆出偌大个烟花来。映着底下湖水,一花两开,恰如彼岸。
一时众人都弃了桌席,往楼台栏杆上倚去,仰了脖颈看她放花。忽若金蜂成群,又似花绽百蕊。那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各样纯明鲜亮到十足十,哪是寻常见惯的样子?正看得过瘾,却忽的没了声息,都屏息等着,好一晌,全无踪影。正要埋怨疑惑时,忽听毕波声连连,眼见着沿那长堤上由远及近绽出无数花火来,一朵连着一朵,前者尚未熄,后者又已盛,直在天上拉出一路繁花来,连着湖里又是一道,足停了有寸香工夫。终落尽,却余了一片幽兰光晕在那前后,好似余韵未消。一时都看呆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