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说比呈奏折大臣抖得更厉害的,当属永泰宫外内值守的一应宫女太监。
北地霜雪重,初春时节并不见得比寒冬腊月暖和。尤其前几日接连降雪,一棱棱冰柱子倒挂银装素裹的屋檐,见了晌午阳光,便嗒嗒地开始滴水,融冰化雪的寒意袭来,惹得指骨上折腾了人整个冬天的冻疮隐隐作痛。
若是放在往常,殿外宫人定然心照不宣地微挪脚步,朝门边儿或窗边儿靠近。
谁让殿内烧有地龙,暖意熏染如同春夏之交,这般舒坦,自是忍不住地想沾一些、再沾一些。可唯独今日,众人皆规矩守礼地站着岗,没动一点偷懒小心思。
无他,只因永泰宫内没烧地龙,连燃起的铜炉炭盆,也被陛下浇去一盏凉透的茶水,熄灭了。
有刚调来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脑筋简单,搓了半天手掌后,凑到一旁的大太监汪全跟前,压低声音问:“师傅,您说咱这位陛下是不怕冷么?”
汪全当即飞过去眼刀子,吓得人闭了嘴。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别的本事不见得好,唯有察言观色这一点绝对能在阖宫大内称上个数一数二,近些时日以来,多少猜着些陛下和瑶光殿那位姑娘的瓜葛。心道,纵然是陛下,那也是肉做的身子,哪可能不怕冷。
只不过一颗心被冻伤了,得用外边儿的冷抵一抵,才好受呐。
但寒凉至此,闻澄枫忍得,却是有人忍不得的。
这不,自小被清河王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一踏入内殿便不禁埋汰出声:“陛下您这儿怎这般冷?”
林溪薇一如既往地端着漆盘,只不过今日送的不是参汤,而换成一碗元宵。她屈膝行礼后不等闻澄枫开口道免礼便自行起身走到御桌前,揭开糖罐盖子撒上晶莹砂糖,然后将瓷碗搁至桌面。
闻澄枫没看她搞的花样,只要想起那日和虞清梧闹得不欢而散,起因在于林溪薇,他便对眼前人没好脸色。
不耐淡声:“你怎么来了?”
“我爹叫我来的呗。”林溪薇耸肩。
自从宫外与情郎幽会被闻澄枫撞见后,她就半点不避讳御前讲真话,将态度敷衍明晃晃挂在脸上,“我爹说今天是上元佳节,要我进宫陪孤家寡人的您过个节。”
她说话间,闻澄枫笔尖蓦地一顿,一点朱色滴落在白纸如血渍晕开。
……孤家寡人。
四个字宛如尖刀狠狠刺入他心头,轻飘飘地,却也毫不留情地翻出完好皮肤下血淋淋血肉,叫闻澄枫不得不承认,或许这话是林溪薇的无心之言,但究其深处,并没有说错。
姐姐不要他了,曾经照亮他生命的月光不惜以死相迫也要离他而去。
徒留他孤零零地坐在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与无数个漫漫长夜为伴、与冰冷没有温度的宫墙龙椅为伴、与公事公办的朝臣为伴,不乏还有阿谀奉承唯利是图的奸佞,确实是孤家寡人。
闻澄枫始终不明白,为何他的父皇,他的皇爷爷,还有供奉在太庙中的列祖列宗,都沉迷炼仙丹,求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