媱帝从槐家回宫后,总觉心头如坠大石。这日下了早朝仍觉有积郁蕴胸,不得消散。她又在抚怡殿西暖阁内,连批了两个时辰的奏本。累的阖目用拇指按住太阳穴轻轻揉着,缓解疲惫。
往事历历,不由的浮现在眼前。
那年,君后一身麒麟云锦宫装端坐于昱麒宫。长发挽在金冠里,却还能见其中夹杂这几缕银丝。虽是病容难掩,但雍容气度丝毫不减。
毅王尹竺偲撩袍跪地,只为求君后成全自己与槐家儿郎的婚事。此时她已内定为太女,只等迎取正侍便得册封。但妡帝对庞贵君恩宠不绝,君后势微多年。此时朝堂与后宫,都维持着异常微妙的平衡。
殿内并无宫婢侍奴伺候,唯有君后一族文华殿大学士颜家长女颜炤立在一旁。她对私定终身之事本就不屑,见事情僵持不下便直言道:“寻常官家女子择正侍也得选出身,看门第仔细权衡一番。毅王莫不是沉溺在你侬我侬的私情,陷在自我动容的戏码里,出不来了吧!”
尹竺偲被颜炤这般明嘲暗讽,忍无可忍“回敬”道:“本王的正侍自然母凰君后做主,何曾轮到你置喙!你指使人将本王与槐宁的事渲染的满城风雨,把他推到风口浪尖,又是何居心!”
“这事儿只有闹开了,凰上方知晓您重情重义啊!。再由君后出面迎我弟弟做正君,凰上必看重您懂权衡,识大体。这样既得了佳人,又让您稳登太女之位。如此双重得利良机,可是臣为您献上的!”
“你为一己之私陷本王于两难境地,还在父后面前巧言诡辩!”
颜炤闻言倒不显惶恐,再开口言语中反而夹杂着淡淡不屑:“我颜家这些年为您筹谋,何曾有半分不良居心!您在这个位置上,谁做你的君后便由不得爱意情深说了算。臣幼弟德行容貌都是顶尖的,您的正君只能是颜家的儿郎!若想让那姓槐的男子坐于您身侧,那颜家只好再另择明主呢。”
“炤儿够了!”君后听颜炤这话实在放肆,又见尹竺偲胸膛起伏,已露愠怒神色。连忙低声喝住颜炤,摇头让人退下。
“只怕三皇女若坐上了凰位,臣也不必为这点“小事“同殿下争执,只都坐在府里如牛羊般任人宰割才快活呢!。”颜炤言罢连礼都未行,愤而转身离去。
“偲儿别跪呢,伤膝盖。”君后看颜炤离去,起身将尹竺偲扶起来领到自己身侧坐下。
“本宫虽为君后,可多年膝下无所出。上京的四大士族唯有我颜家得保,那是你母凰仁厚。可说到底,她对本宫又有多少情分呢?本宫无意拿恩情压你,但本宫这身子你也看的出,就将将熬过这一两年。你只想一想,若颜家真为了全族利益不肯再扶持你,转投他人。就算你将槐宁迎进门做了正侍,来日你手中若无实权,又能仰仗甚么保全住他的清白和性命?”
尹竺莘是庞贵君亲女,庞家助她必是不遗余力,这与颜家的瞻前顾后不同。尹竺偲在军中虽有建数,但兵权并不在她手中。而咏太师退而致仕后,她在朝堂能倚重之人也寥寥无几。若颜家真要弃她而独善其身,日后以她一己之力想如今的保住权势地位必定困难重重。
“淮安府百年来,何曾搅入夺嫡争斗。况且清流家风严谨,你和槐家子私定终身也不为她们所容。你若执意迎槐家的儿郎做正侍,槐家只觉得自己被逼迫结党,以后怕是要愈发避嫌,决计不会相帮。”君后见尹竺偲眉头紧蹙,心中似有一番挣扎越发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偲儿,你能不能坐上至尊之位以本宫的身子,都见不到。所以,本宫不是逼你。但本宫害怕有朝一日,你至穷途末路想到今日决断会悔不当初。”
尹竺偲心中已经了然,这个太女之位是母凰对她的看重,亦是把她至于险地来掣肘各方。她若不应承迎颜家子为正侍,那么颜家即使面上不会扶持别的皇女,也断不会再毫无保留的帮自己。
这无异于在她登基之路上,自设阻碍。可她若真夺不了天下,到时便是低头折节也性命难保。
大夏勋贵家族代代传承得以延续数百年的,唯有隋、陆、颜、咏四大士族。当年姶帝迫于士族压力,不得不让最疼爱的皇子尹元捷和亲。从那之后,便长算远谋一步步弹压士族势力。而她的祖母姲帝暗地扶持寒门大举推行革新要略,亲近清流扫除阻挡。
到她母亲妡帝登基后,利用隋家诛杀了自己的二皇姐与五皇妹。煊赫一时的隋家,引得另三家眼红嫉妒,从此内斗不断。前内阁首辅隋墨岚过世后,妡帝又借机对隋、咏两家进行了一场权利清洗。让本已内乱积弱的四大家族,再无缴拨风云之力。
幸而妡帝在潜邸时正君为颜氏,若不然颜家如今不是如隋家一般被流放,便是如咏家一般被同僚排挤在官场再无立足之地。亦或是同当年极力主张大皇子和亲的陆家般,外放永镇滇南一隅。
可寒门亦非清苦平民,这些出自书香门第、庶族乡绅的人一跃高位成了新贵,自要宣扬自己的主张。她们身居高位一样要权衡利弊,不愿轻易触碰逆鳞。故而最先推行的是让男子安于室,相妻教女这一谁也无从反驳的“妙策”。此法一成,她们又激浊扬清,打压商人,鼓吹君子当轻利,致使商贸日益凋敝。
更有不少自视操守高洁,常于道德至高处小题大做指责那些不愿与之为伍的同僚。甚至用那至高道德作为兵刃,“掣肘”凰权。这些人于治国安邦少有建树,却擅长鸡蛋里挑骨头,找准对方错处争斗伐“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