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死亡,也不过是如此感觉吧。
“没想到你先下了手。”
一步两步三步,当他站在她面前一步远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整个手掌连着手肘都在抖。
“嗯,我在找你。找到你,向你求婚。”男人说着,便自然无比的伸出一只手拂过她的鬓发,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而后压低了声音说:“而且……我大概不会接受拒绝。”
当婚礼的消息传过来,聂逸风还在某个任务完成后的休憩之中,当传讯器嘀的一声响起……多年之后,他不记得当时确切的反应,只记得,那一瞬间,子弹穿过胸膛的感觉。
被那个干练爽利的男助理一路带着走上私人办公室的路上,那个看起来严谨客气彬彬有礼的助理,总是偷偷用一种满含八卦意味的眼光从上到下的打量着她。
她确实没想到,离别后的第一次见面,竟就是在这婚礼上,心里早有决断,知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然而真的见到了,她却发觉早已备好的“规范”说辞一个都说不出。
然而他似乎没察觉到她复杂的窘迫,只是笑盈盈的开了口:“呐~想不到送你什么礼物好,论财力,阿尘可比我有钱多了,就送个小东西给你吧,千万不要嫌弃啊。”
他说完,便用那笑盈盈的眼眸,轻轻的,像微风掠过一样,把她细细的看了一遍,而后单手抚胸,如同舞台剧上,演员的退场一样:“柏夫人,您今天当真……”他说着便轻笑了一声,而后便微微躬身,抚胸行礼,“祝您今后所有的生活,都如今日般美丽。”这话落尽,他便姿态潇洒的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那玻璃的花廊。
从头到尾,她没能说出一个字。
而后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柏逸尘温和的微笑着走到他的新娘身边,“累了么?”他伸手揽住她,帮她理正手腕的花环,似乎一点儿也没看到方才的情景。
她眨了眨眼,看着对方温和体贴的模样,不过顷刻间,便稳住了气息,同样温婉的笑开来:“走吧,客人要等急了。”
那一天,是她最后一次,当面见到他。
寒来暑往,流莺经年。
20年近乎苦役一样的军旅生涯,所有人都惊讶于他小强般顽强的生命力,这个在一众战友眼里都是“作死小能手”的聂家五郎,每次都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回归母神怀抱的下一刻,带着任务完成的消息活着跑回来,大大小小的伤,累积出的,是火箭般飙升的军功,只这20年,他累积的军功已经稳稳超过了那个“聂家接班人”的大哥。
然而这个聂五郎就是不受勋、不升迁,数十年如一日,就抗在最最危险的第一线,可以说,什么任务变态危险十死无生,他就往什么任务里钻,你若问他为何,便就一句“有趣~”
呵呵,可还真是有趣啊……把把都是过命的游戏啊。
满满的军功,都被他转给了家人,现在的聂家,真可谓如日中天,那累积的功勋,足够子孙三代都坐吃等死也不会掉下贵族等级了。
然而,真正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谁都不愿意把好好的女儿嫁过来,谁都怕他有一天把自己玩儿死了,那岂不是让女儿年轻轻的守活寡?
为此,聂母也是摔坏了无数个通讯器,然而回应她的,永远是油腔滑调的下次再说。
直到20年期满,军方都不许他再续约了,他才意兴阑珊的挂了个虚衔,荣誉退伍。
这下应该能结婚安定了吧,男人50岁也不算大,就算是60岁,中年成家也不新鲜啊。
然而,这小子只在家里呆了不到两天,便就穿着无动力滑行装置挑战各大雪峰去了,滑雪跳伞死亡蹦越、赛车溜锁高空弹跳,而且,呵呵……20载任务经验让他的溜家技术已经高超的根本拦不住人了,为此,聂母又摔碎了无数个通讯器。
滚小摆件,有封着雪花的钥匙扣,也有小件的奇怪古董或是某种特殊的把玩物件儿。
没有署名,或许有简短的解说词,也一般是纸张打印。
也没有确切的日期,任何节假日、生日、纪念日,都有可能收到,但很准确的,就是每年一件。
但她知道是谁,她有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柜子,那里,已经放了整整七排的包裹,拆开过的,又一件件仔细装回去好好放回去的,按照年数排列的包裹。
唯有第一件礼物,婚礼那次的……一个手工自制的,某个型号的弹头做的,精巧的小吊坠,弹壳上被人细细的铭刻上了一长段古经文,是祝愿和祈福的意思,那小吊坠被挂在了柜子把手上,倒是常常能见。
她不知道,在最初那些还没有适应高度紧张的战场的时候,有多少个濒临死亡的瞬间,这自制的小吊坠就被主人沾血的手掌握在掌心,而那时,他心底轻轻祈福的姓名是她。
她打开那柜子,目光一件件的掠过那些标志着岁月排列的包裹,却最终,是把最新一件放了进去,手掌轻轻的抚过那些质地各异的包裹,然后下一秒,便将那柜门深深合上。
这些事,柏逸尘从不问,也从来都装作没看到。
那个名字,是他们之间,唯一默契不谈的秘密。
当她的鬓发终于也敌不过岁月,留下丝缕的银。
大家都不再年轻,然而唯一没变的,他依然活跃在各式各样惊险刺激的挑战当中,似乎从不曾老去。
而那一年,雪峰上呼啸的风声,就犹如心底从未停息过的啸音。
或许是意外,或许是天意,或许是终于到了风也老去的时候,那安全绳的钉扣,突兀的,便断开来,当身体在千米的高空坠落,呼啸的、夹着雪粒的风呼啸在身侧。
啊……呵,就是如此了么,这便……结束了吧……下坠的感觉像极了飞翔的自由,在生命最后的一刻,他却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时光仿佛回溯,他还是当年,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风刮过了八千里路的云和月,却无处安身,呼啸回溯盘旋向前,直到消散于天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膝头正坐着懵懂的小孙女,然后忽然的,几岁的小女孩儿娇软的声音响起:“奶奶,你怎么啦?”
睁大的眼眸里,氤氲的水汽波荡了片刻,她平静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乖,去找妈妈吧。”
小姑娘蹦跳着走远。
她站起身,微微晃了一下,几步的路,却走得漫长。
封存的柜门打开,她呆征的抱着膝坐在那打开的柜门前,却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