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所在的地方位于整个监狱的最北边,最适合挖地道逃跑。茉莉在暗处观察筹划许久才得以引起关煜宁的注意,随后做了他的助手。得到建筑的结构图之后,在外接应茉莉的人规划好地道的路线,而她负责每日在医疗室里,瞒住这个通道,
原本想着关煜宁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们两个应当毫无纠葛,大不了逃出去之后给他些赔偿。可没成想他被情爱迷眼,还想着娶她,读书人也这般糊涂吗?良家儿女和潜逃罪犯能有什么好下场?
真是白长了这些年岁。
因为有手下守在外面,茉莉一出来就坐上了汽车,等晚上查房的时候,她早就回了家,褪去茉莉灰扑扑的囚服,换上剪裁得当的旗袍,听手下汇报这一年多的事务。
自茉莉走之后,关煜宁作为主要责任人,被带去盘问了一番,但他人长得清俊,谈吐文雅,看着便不像能做出放跑犯人的事,再加上他做事勤恳,从没出过岔子,堪称物美价廉,监狱长便没多为难,只是辞退了他。
这下倒是正合他意,赋闲在家,他拿这几年发的薪水,把家里的屋子翻修了一遍,父亲骂他瞎折腾,他却说:“日后要娶妻,总不能家里整日黑压压的,小姑娘都喜欢明亮干净的房子。”
父亲嘿嘿一笑,知道他这是心里有人了,打趣道:“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领家里来看看。”
关煜宁看一眼日历,已经过去十天,茉莉还没有消息,“再等等吧,过几日她应该就来了。”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茉莉还是没来,只是某一天早上,关煜宁卧房的桌上突然多了个盒子,打开一看是四根大黄鱼,除此之外是一张字条,上写两个字,‘多谢’
是茉莉的笔迹,可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关煜宁不禁心惊肉跳,难道她是做上了杀人越货的营生?他想去找茉莉,可又从哪里找起呢?
外面又乱起来了,纸币越来越贱,只有面额越来越大,官老爷们忙着敛财逃到内陆去,老百姓忙着抢购粮食。茉莉的通缉令被层层迭迭的广告新闻盖住,如今已经没有人还记得有个女囚潜逃在外。
关煜宁为她感到心安。他已经习惯等待,一年两年乃至十年八年他都会等下去,茉莉终有一天会回来的,他想。
又是雨天,关煜宁出门有事,他拦了辆黄包车,路过米高梅舞厅。
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和他差距极大,关煜宁本不想多看,但他瞥见了檐下的一个人。
她身着粉色的洋装长裙,领口系着白色的丝绸蝴蝶结,头发是时兴的盘发,还夹了珠花。
即使气质迥然不同,但关煜宁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茉莉。
她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西装男子,好像在和她生气,茉莉笑着挽上他的胳膊,他又甩开,嘴上还说着什么,看着气得不轻。
下一瞬,茉莉踮起脚,亲了他一口,他的脸色才和缓下来。
茉莉从手包里抽出一根烟,正要点,却被身边的男人拿走。
他把烟头含在嘴里,点着之后,抽了两口,侧过脸来将烟气尽数喷在茉莉脸上,茉莉也不恼,神情满是纵容,男人笑容得意,随后才把烟塞到茉莉口中,牵着她的手,进了舞厅。
车夫和关煜宁一起盯着他们,关煜宁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活动一下自己僵直的脖子,问:“他们是谁?”
车夫诧异道:“先生不知道?女的是青帮的程堂主,最近风头正好,很得翁炎帮主的器重。”
“程堂主?她不是姓于吗?”
车夫:“这是哪里的传言?她大名叫程映棠,道上都叫她灾格格。”
原来连名字也是假的,关煜宁心里发冷,问道:“那男的呢?”
“是程映棠的相好,天乐班的头牌贺老板。”
天乐班是城中当红的戏班,关煜宁呢喃一句,“是个戏子呀,下九流。”
“可不是嘛,可如今这下九流的,都骑到当官的头上了。”
关煜宁给车夫塞了一块钱,车夫便眉开眼笑地把城里关于程映棠的传闻,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了出来。程映棠今年二十有二,十八岁就当上禄堂堂主,她主要负责青帮的生意往来,在城郊建了面粉厂、水泥厂、棉纱厂等等,给青帮赚了大把的银钱。
之所以叫她灾格格,除了取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的谐音,就是因为只要她建了新的厂房,那么同类的厂房总会被挖走技师,截断销路,没多长时间就被她侵吞。
关煜宁越听越发觉自己根本不了解程映棠,监狱里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实际上竟然长袖善舞,手段狠辣老练,是他遥不可及的存在。
这时他才明白,当初的相遇怕也是她的算计,只是他太蠢,连心都被她算计走了。
他愤愤地拿出程映棠给他的补偿,把早就相中的一间商铺门面买下来,他要开个中西结合的诊所。随后他驱车去天乐班听戏。
台上贺梦笙素衣罗衫,泪意涟涟,演着一出《王宝钏》。关煜宁并不喜欢听戏,他更喜欢听留声机里旋律悠扬曼妙的音乐,京戏剧目总是苦大仇深的,六月飘雪的窦娥,深情错付的玉堂春,还有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
她等来的不是年少时彩楼下接绣球的薛平贵,而是身居高位身侧早有代战公主的西凉王。
就像他,没有等到他的茉莉花,重逢的却是八面玲珑,情人众多的程映棠。
花着她的钱,听着她相好的戏,关煜宁以为自己会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可是泛上来的却是长久的苦涩,他觉得自己可笑,王宝钏等薛平贵是妻子等丈夫,可他没名没分连程映棠的情人都算不上,又等什么呢?
台上的贺梦笙唱的是旦角,身段秀雅柔婉,关煜宁盯着他的腰,戏子身上的功夫是从小就练的,想必什么姿势都能来,程映棠这个色胚,定是相中了他这一点。
他全然忘记当初是自己动心起念,强求程映棠,反而一心记恨上她的薄情,嫉妒上那个光天化日的亲吻。
原来她哄人的时候,那样温柔多情,反观对他,就像是给日本人交差,毫无温情可言。
………………
前线战事吃紧,程映棠刚偷偷运出一批物资,就接到消息,最近伤患增多,战地医院需要药品。
药品进口是专门的渠道,黑市上真假混杂,她难以分辨,所以她需要个懂行的人,最好是个大夫,能买回药来,那样她大量购买药品的事也不会被人发现。
思来想去,她想起了关煜宁。出去打听消息的手下说最近他开了诊所,请了西医坐堂。
程映棠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晚上趁着诊所还未关门,去找关煜宁谈生意。
关煜宁正在算账,门口突然站了个穿着长风衣的女人,抬头一看,是那个黑了心的程映棠。
他冷哼一声,又突然记起自己没有骂她的名分,绷起脸问:“大名鼎鼎的程堂主来我这破诊所,有何贵干?”
“许久未见,来和关大夫叙叙旧。”程映棠笑道。
“叙旧倒是不必,我们也没什么交情。”
“怎么没有交情,在牢里的时候承蒙关大夫照顾。”
“那些程堂主都用四条大黄鱼还了,现在我可高攀不起。”
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他特意挪到药柜的最西头,和程映棠离得远远的。
不知怎的,程映棠看他这副别扭的样子有些想笑,她靠过去,“四条大黄鱼怎么够?日后我可仰仗着关大夫赚大钱。”
“我骨头轻,怕是无福消受。”他冷声道。
谈生意,总要被人下脸子,程映棠早已习惯,反而紧盯着他躲闪的眼睛,“关大夫,你在气什么?”
他被看得不自在,“今日生意不错,我怎么会生气?”
但程映棠食指拂上他紧锁的眉头,“那就别皱眉了,既然关大夫不想见我,那我就不扫兴了。”
说罢她就要走,关煜宁这时才后悔,思忖自己是不是作过头了,让她误会。
“等等……你到底为什么来?”
“叙旧,不然还有什么?”程映棠耸耸肩,开始胡说八道。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来。关煜宁给她倒了杯茶,但又不递给她,示意她过来接。
“比不得你们禄棠的大红袍,将就喝吧。”
程映棠接过,抿了一口,奉承道:“哪里哪里,比我们禄棠的茶叶强多了,香气扑鼻。”
她就势要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但关煜宁不让,“别,那是病人坐的。”小心过了病给她。
诊所里有关煜宁暂时的住处,干净整洁得程映棠不舍得坐。
她挨着床边,哄他说:“当时不来找你是怕连累你,毕竟我是逃出来的,又和你有关,找你不就是在害你么。”
“那后来也不来。”关煜宁低声补充一句,说罢又嫌自己语气软,倒像是在和她撒娇耍赖。
“后来我怕你不愿意和我们这些人扯上关系,毕竟青帮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买卖。”
关煜宁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斤斤计较,但总忍不住,埋怨的话顺嘴就说出来了,“现在倒不怕了?这些日子程堂主的名声我可是听了不少,人人都说你口蜜腹剑,油嘴滑舌。”
他情绪越是翻涌,程映棠觉得越有把握,“这么说,关大夫还去打听我了?”
“你的事,想不知道都难。”
“那除了这些,还知道些什么?”她问。
关煜宁不由得想起贺梦笙,这几日他总去天乐班,听见贺梦笙嗓子有一丝不对劲,便总想着是不是昨晚程映棠去找了他,晚上折腾太过,连嗓子都叫哑了。
“我去听戏了。”
“关大夫也喜欢听戏?最喜欢哪一出?”
“喜欢天乐班贺老板的拿手好戏,《王宝钏》”
说这话时,关煜宁侧头看程映棠,格外不悦。
程映棠笑着搂住他的胳膊,“提他做什么?”
“你晚上不去会佳人,却来见我,怕你包的粉头要吃醋。”虽是阴阳怪气的出腔,但他还是舍不得推开程映棠的亲近,僵坐着听她调笑。
“他吃不吃醋我不知道,关大夫听着倒像是吃醋了。”
“程堂主的醋我可吃不着。”
但程映棠惯会哄人,她贴在关煜宁的耳边,轻声说:“吃得着,那档子事上,我可就伺候过你。”
热气像是喷在关煜宁的腰眼上,又麻又烫,他分外不争气地塌下腰来,接着程映棠又说:“你那儿不想和我叙叙旧?”
关煜宁低声骂一句,“我就知道,你是个色胚。”羞恼之余,他又急切地吻上程映棠。
他早忍不下去了,夜夜都做梦想她,今晚她又故意来撩拨,他怎能不上钩?
不知过了多久,平整的床面被翻腾得一踏糊涂,关煜宁的长袍马褂被扔在地上,身上不着寸缕。
程映棠的旗袍也被他扯开,锁骨上被他发狠咬了个牙印。
他伸手进去摸着牙印,问:“回去你怎么跟他解释?”
“养的小玩意儿而已,解释什么。”
关煜宁本想再加一句,那你还众目睽睽之下哄他。但又住了嘴,他怕自己连个小玩意儿都不如。
程映棠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根烟,含在嘴里要抽,却忽然顿住,“忘了你闻不得烟味了。”
她又要把烟放回去,关煜宁却夺下来,点着抽了几口,送到她嘴里。
随后便是止不住的咳嗽,程映棠一手夹着烟,给他顺气,“不能抽还逞强。”
关煜宁看着猩红的火星,渐渐燃到头,“他做过的,我也要做。”
“什么?”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