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有几处涂抹的痕迹,显然写信的人原本想说什么,起来了个头后又觉得不妥,只能匆匆涂去,下一句生硬地转过话头:“……其实我已有打算,一旦时局恶化,就会暂时中断学业归国。毕竟如今国难当头,我辈青年又怎能真的置身事外。”
“……看到这里,希望你不会误会我是试图以家国大义相逼,想要劝说你也留在国内。你醉心文学,将来或许会成为一名学者,出国深造,亦是为国家留存有用之身。我只是希望日后若是有战火平息的那一日,你在美国学有所成,勿要忘了身后这个饱受屈辱与蹂躏的古老国度,它正在殷殷期盼着在外的游子,能早日归来。”
温见宁一直看到这里,终于微微动容。这是冯翊第一次在信中主动告知温见宁他今后的打算,并以友人的身份提出劝告——他希望无论温见宁是否想去美国留学,都能记住日后要回国看看。
她放下信,陷入沉思。
原先她已做好了初步的打算,攒下这三年来的稿酬,等高中学业一结束,她就离开香港,彻底逃出温静姝的掌控。之后再听从温柏青的建议,先去美国或者英国的大学读四年文学避开冲突,学成后若是事态稳定下来再归国。
但冯翊的话却从另外一个方面点醒了她。
若只是为了读文学,这个阶段的她其实没有必要跑到国外去大费周章。毕竟文学这门学科不比理工科,还需借助国外的仪器设备,国内的大学里同样有足够优秀的学者教授;
而若是为了躲避战火,四年的时间显然不足以让国内如今的纷乱平息。她虽然人在香港,却也清楚日本房面的步步紧逼,战争一旦正式打响,没有人能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然而,若是说离开香港后一直留在美国或者国外其他地方,再也不回来,温见宁却从没起过这个念头。且不提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恐怕会让人她难以习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朋友都留在国内,她怎么可能独自出逃。
温见宁的根在这里,离不开,也逃不掉。
可若是不去国外,那她只能将目光投向内地的大学了。
温见宁正在低头沉思,一名侍者走过来道:“小姐,这位女士说她是您在等的朋友。”
她抬头一看,只见侍者身后站了个女人。
对方身上穿的还是当年那件黑底黛绿的旗袍,只是下摆镶的绒边都磨损了,看着比当年还要窘迫。来人正是孟鹂,她这几年来似乎老得很快,眼下乌青,脸上的皮肉越发松弛,脸上的笑容讨好中带着贪婪:“温小姐,咱们好久不见了。故人重逢,你不请我吃顿饭?”
温见宁盯了她一会,才收回了目光。她不说话,孟鹂知她这是同意了,一屁股坐在对面,连忙招呼侍者点了单。
当年,温见宁答应了温柏青不再和孟鹂往来,后来自然遵守承诺,没再搭理过这人。反倒是孟鹂这边,事后有几次托书店老板传口信跟温见宁借钱,屡次纠缠不休,还曾在书店外蹲守过大半个月。幸亏书店老板提前和温见宁打过招呼,她足足有三五个月路过时特意绕开这里,孟鹂这才不再来了。
没想到今日还是被她在这里撞上了。
等食物一上桌,孟鹂连声招呼都没打,一个人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仿佛饿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