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象台上华灯渐起,红色的宫灯散发温热,在周围激出一圈缠绵的雾气。奴仆们忙忙碌碌地往上抬东西——箱笼、桌椅、菜肴、礼器、卜筮之具。象台很高,抬东西的人需要歇两三次才能登顶。
他再看那台顶的楼宇。赤华不知在其中哪间屋子里,沐浴梳妆,乖巧等待。
他按照自己所知,想象着她成婚的步骤,随后又觉得自己太无聊。有这工夫,还不如祈祷太子景龙日后能对她客气点。
夏偃觉得是时候离开徐国了。但身体却懒洋洋地不想动。
夜色由蓝变黑,愈发暗淡,漫天星辰轮番登场,郊外的鸟兽蠢蠢欲动。不远处,一丛苇草突然剧烈地摇晃一下,哗啦啦一响。
*
夏偃全身惊跳,锐利的目光一扫,肩膀的肌肉放松下来。
“黑熊……你怎么来了?”
苇草里头钻出一个满头草屑的男人来。其人名叫“黑熊”,人如其名,又黑又熊。
但是能打。
黑熊扑棱着头发上的异物,顺带薅下一把纷纷扬扬的头皮屑,又从腰间撸下个盛水的皮袋子,丢给夏偃。
夏偃接了,地上抓把草擦擦,才仰头喝了一口:“多谢。”
“头儿,也该走了吧?”黑熊说。
没回音。夏偃依依不舍地看象台。
“耽搁这么多天了,徐都的兵都是他妈的猎狗,咱们兄弟都是偷偷越境进来的,藏不住啊。”
夏偃这才用力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忘了。
——当然不可能孤身一人的来“守护”。他再自负也不敢说这种大话。
从再次接近赤华开始,他从手下的队伍里,选出最可靠的几十人,潜伏身边,必要时予以援助。
当然都不是什么精兵强将,而是良莠不齐的、跟他一般命运的可怜虫。四年来,流离失所的百姓不只他一人。有的是迫于战乱,有的交不起税,有的是被贵族侵占了田地,有的被人设计为奴。
这些人,被贵族和地主们所厌弃,称为““流民” 或者“野人”。
从他们当中,夏偃一步步脱颖而出,成了这些人的领头。
黑熊年纪比夏偃大一倍,但他对这小子心悦诚服:多少人活着只是为了吃粮食;而他呢,他心中似乎始终有个不灭的信仰,让人敢于托付。
而且他有底线。别的有组织的流民,没三五月就堕落成无恶不作的强盗,被乡里乡亲人人喊打,最后多半不得善终;而他,劫富济贫也做,无主之财也取,甚至偶尔从战争中牟利——但绝对做不出来诸如从小孩手里抢吃食、抢柴火,或者欺负过路少女这种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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