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窸窸窣窣下床的声音,间或夹着他压抑的轻咳。
方氏转过身,用面无表情的脸对着床上的人:“……听说你病得厉害,我路过雨蝉院便来看看,既然看过了,我便走了,你不必起来。”
方氏转身往外,没走上两步,身后双膝清脆撞地的声音让她倏然停下脚步。
“母亲……母亲何时才肯原谅我?”傅玄邈哑声说。
方氏不由攥紧了袖中的双手。
“蝉雨罪孽深重,让母亲厌之入骨,自知应以死谢罪,然生身之恩不敢忘,蝉雨不敢本末倒置,因谢罪反让母亲站上风口浪尖。”
傅玄邈跪在地上,雪白大袖如云铺展。
他低垂双眼,沙哑克制的声音缓缓流淌在静谧的室内。
“恰逢大燕罹难,哀鸿遍野,蝉雨自请入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回来。每次军中有人阵亡,我就悔恨为何死的不是自己。就连为陛下试药时,我也忍不住想,若这是一杯鸩酒就好了。”
方氏的十指深陷掌心,身体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若闭上眼,强忍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但若睁开眼,看见的也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如果蝉雨的死能够换来母亲一笑,蝉雨死不足惜……”
方氏再也忍耐不住,转身一声怒喝:
“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热泪夺眶而出,汹涌在那张苍白消瘦的面庞上。
“母亲……儿子已知错了。”
傅玄邈克制的声音中出现一丝颤抖。
一只冰凉的大手,试探地伸向方氏的手。两者甫一相碰,方氏耳中的雨声就扩大了,忽然之间,她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个雨夜。
鼻尖又充盈起了爱人的血味。
“别碰我!”她尖叫着甩开了傅玄邈的手。
大袖垂落,无所凭依的衣袖像天空中的最后一片雪花,孤零零地落回地面。
“母亲……究竟如何才能原谅我?”傅玄邈轻声道,“若要儿子去死,儿子立时便能自裁在母亲面前。可这般一来,受伤最深的依然还是母亲。儿子究竟还要做什么,母亲才肯原谅我?难道十月茹苦怀胎,鬼门关一遭换来的亲骨肉,真的就比不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吗?”
傅玄邈的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方氏隐秘的痛处,她刚刚因亲生儿子祈求而产生的动摇在这一刻被愤怒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并非陌生人——”方氏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本就苍白的脸因强压的愤怒,惨白中泛着一丝青色,“而是世上最爱我的人,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母亲,你错了。”傅玄邈抬起眼,平静道:“我才是世上最爱你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