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此,贺兰笙的表情开始瓦解。
“可若是离开了南梁,即便不是去北齐,去什么地方都好,我不再是南梁公主,你也不再是北齐质子……你想想,天大地大,我们改名换姓,偷偷躲起来,一年两年,叁年五年,只要父皇找不到我们,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放弃!到那时,我们便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随着秀绾的描述,贺兰笙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这样一幕:某个偏远的村子里,年轻的夫妇默默生活着,丈夫教书赚钱,妻子在家照顾孩子……没有了身份的束缚,他们可以自由相爱。
可是——
“不……”猛地从假想里清醒,贺兰笙反对道,“不,我是质子,我若离开了南梁还带走了你……北齐和南梁势必兵戎相见!不可以的,秀绾,我们不能如此自私……两国交战的后果,生灵涂炭,尸骨遍野,你我都承担不起!”
“那或许,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法子?”秀绾急了,还想说什么,却被贺兰笙打断,“秀绾,且不说我同不同意……你看这铜墙铁壁般的南梁皇宫,就凭我俩,要怎么逃出去?何况就算出得了宫……我们又该如何逃出南梁国境?”
“秀绾,你知道吗?如果有万全的办法……我何尝不想离开!”贺兰笙眼中透着与往日不同的坚定,“我自小便受够了天家贵胄的无情……所求不过终有一日能远离罢了。从你问我愿不愿意开始,我已经下了决心:纵人微势薄,愿拼上全力一试!倘若侥幸与你长相守,此生无憾,如若不能,这条命上天拿去便是了!”
“阿笙……”
“我不能视天下百姓之命为草芥……”贺兰笙单薄的身躯站得挺直,“我也不愿委屈了你。秀绾,等你及笄,我便去求孝文帝,或许天可怜见,成全了你我也未可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怎么求?”怎么求都不会有结果的!秀绾眼中有泪,不住摇头,贺兰笙分明是给自己选了条死路!大傻瓜,就算父皇答应……可太子哥哥呢?到时候只怕还未求娶,便会被他挫骨扬灰啊!
“别哭。”贺兰笙抚过秀绾不知觉落泪的脸庞,安慰道,“倘若我入赘呢?”
“!”
——“秀绾,我孑然一身,若用皇子的虚名和姓氏换得与你相守,不亏。”
——“我心愿不多,过去想尽孝侍奉母妃跟前,今后只求伴你左右。”
——“就算一切皆为徒劳,我也心甘情愿……”
“贺兰笙……你怎么这么傻……”耳边响起的句句肺腑激荡着秀绾的心,她的腿越来越沉重:一个皇子,为了她,连自己的身份都愿舍弃,叫她如何不感动?如何不愧疚?
她……她到底在做些什么?!秀绾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她为什么要招惹贺兰笙?为什么要从他身上寻找慰藉?对他的好感……如今不正变成了一把悬挂在他头上的利剑?
不敢想象……真有一天贺兰笙跪在金殿求父皇指婚……秀绾猛摇头,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
我要离开这里!对,我要带贺兰笙走,我不能让他做傻事!秀绾暗暗下了决心,她一时行差就错回应了少年的感情……之后的路,她要负起他的命!
压迫和无助再次袭来,但远方似乎不再一片漆黑,而是不知何时渗入了一丝微光——秀绾也不似之前惶惶不安,想到那个清隽少年,就如月辉洒在心底,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她对他的喜欢还在萌生,那份相处的自在是这个皇宫里谁也给不了的。
快到揽月宫了,隐藏起受伤的姿势,秀绾整理起衣裙,却在下一秒发现某个在她宫门口张望的人正火燎火急往她跟前跑来——
崔胜?除了他还有谁,身后带着一众奴才,看架势,怕又是替太子哥哥寻她来了……
秀绾转身就走。
“长公主且慢!长公主且慢!”崔公公老远便开始呼喊,秀绾想跑又跑不得,最终还是被他追上了。
“奴才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崔胜一脸谄媚,明明才跑了一路,跪下磕头,竟一点也不带喘。
秀绾直接无视。崔胜不敢起身,累得一帮太监宫女也不敢起身,他念头一转,便道,“长公主殿下,奴才是替皇后娘娘传话来了。”
“何事?”搬出母后,秀绾自然不能不理,却不懂母后为何不让念青姑姑传话,却让崔胜前来。
她哪里知道,在夜阑居的时辰里,慕祁钰在凤鸣宫挑太子妃,昭惠皇后是怎么挑怎么不满意,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在祁钰的主导下定了镇南王沉弢的女儿沉思楠。
镇南王属太子一党,屡有战功,在军队里的威望大可与祁玥争上一争,他常年带兵,一家老小全在南梁都城住着,说起来,祁钰和这沉思楠还算有过几面之缘,据说相貌端庄,性情温和娴淑,若为太子妃,也算当得起的。
昭惠皇后朱笔圈下了沉思楠的名字,想着还是不妥,便又吩咐内务府交代下去,打算明日召沉思楠等一干候选进宫,瞧瞧真容,顺道听听女儿的意见,这才有了崔胜前来传话一事。
“回长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请长公主明日午时前往凤鸣宫用膳,届时准太子妃也会出席。”
“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奴才还有一事要禀。太子殿下邀公主今晚去琴台赏月。”
“赏月?今日并非中秋,赏什么月,本宫不去。”
崔胜仿佛料到秀绾会这么说,又道,“太子殿下说了,自古以来并没有非要中秋才能赏月一说,今日正是十五,公主若不去,那太子殿下只好请秋荻姑姑一块前往,太子殿下说了,秋荻姑姑去,公主是一定会去的。”
“你!”
“奴才替太子殿下恭迎长公主大驾!”崔胜伏地叩首,秀绾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冷,好冷!她觉得全身冷透了!没有人质疑这事是多么滑稽吗?太子邀公主夜晚赏月……可为何所有人都这么冷漠?看着伏在地上一张张恭顺的脸,难道这个皇宫已经全是太子哥哥的党羽了吗?
她要如何才能逃出这个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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