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回过神来,发现才这么一会儿,他居然已经在用熔岩岛的语言说话了。虽然发音还有点毛病,但由于句子结构简单,语法和单词便都没出错。即使是米哈伊尔,也是靠船队靠岸前的巡查堪堪学会的这门语言。他看着端坐在缎面软垫上的医生,不由重新评估起他的能力来,甚至他的被捕都可能是故意的。米哈伊尔从不对此掉以轻心。
打头的少女裹着亚麻色印花头巾,脖子上垂下一串宝石项链,光彩照人,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她笑着双手递过镶红宝石的金杯,声音清脆得像晨鸟啁啾:
“您送给大祭司的虎杖治好了我的血热病,感谢您,爱德华兹医生。”
阿诺德说:“您应该感谢您的大祭司。”
少女摇摇头:“大祭司说了,她没有给您报酬,要我自己来还。”
“好吧,那么,谢谢您。您的血很香。”阿诺德接过酒杯,扬起脖颈一饮而尽,银链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闪光。
第一位少女拎起裙角行了一礼,退到一侧,第二位腿上绑着白布的农家少女走上前来,感谢他的药方挽救了她故乡的村庄;第三位赤足少女感谢他送给大祭司的医书抄本,她原本是教会收养的孤儿,靠着这些知识加入了教会医院,不用担心成年后被赶出去流浪;又有几人感谢他留下的药方和药材,最后甚至有人来感谢爱德华兹为城市防疫工作与地下排水系统做出的贡献,她的父亲是王都的清道夫。
米哈伊尔坐在桌子对面,食物一点没动,仿佛被这场景感动而入神,双手却时刻准备着去抓住靠在桌沿的武器。阿诺德旁若无人地一杯接一杯喝下金子或木头盛装的鲜血,颧骨上逐渐泛起醉酒的红晕。喝完最后一杯,他竟然喘了口气,捂着眼睛崩溃般哭泣出声。
十三杯不同风味的纯洁少女血液下肚,比混合的葡萄酒和麦酒还浓烈,把吸血鬼喝得烂醉如泥,毫无风度地跌到椅子底下,眼镜从鼻梁上滑下去吊在胸口。他抽了抽鼻子,好像真需要呼吸似的,脸上一片带了死气的深红,连眼珠子都变了色,脆弱地抬起头问:
“你们不是来取笑我的吧?”
站在米哈伊尔一侧、始终面带微笑的女官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安慰道:
“当然不是!虽然请她们前来是大祭司的吩咐,但我们都是真心实意感谢您和您的家族所行的一切的!”
“她自己怎么不来?”阿诺德抽出手帕擦眼睛,“谢谢。我还以为没人会为这个道谢呢。”
女官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清楚他是在感谢还是在讽刺,就见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羊皮纸——米哈伊尔都震惊了,阿诺德是怎么带着它躲过搜查的?异端中最精于此道的牧首们怕是都做不到——递给那位教会医院的少女,说:“我要去烈阳城啦,这个送给你,还有一些麻黄种子……对,发音是‘麻——黄’……您不欠我什么,您来看我已经足够偿还这个了。”想了想,他又拆下银链上的两只镶绿宝石的十字架递给最后一位感谢他的家族的贫民少女,羞愧地说:“谢谢您为我的家人说好话,很久没人这么说了。太感谢您了!他们是比我更好的人……我要去烈阳城啦,没有别的可以拿来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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