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行宴上孙秉德有点喝醉了,谢如琢也醉了,和孙秉德说了许多话,说到后面颠三倒四的,谁也听不明白了。
谢如琢说他和孙秉德前世是宿敌,最后孙秉德被自己逼走,郁郁而终,其实他心里也很难过,因为他觉得自己和孙秉德谁也没有做错什么,要说功过得失,人皆有之,这一世孙秉德愿意主动告老,他反而很开心,还非要拉着孙秉德一遍遍问这算不算是和解了,不要互相记恨了吧?
沈辞听得直皱眉头,赶忙拉着人连哄带骗地拐回乾清宫,真怕说下去,万一有人信了这前世今世的话可如何是好?
孙秉德离开的那天,登上福顺门的城楼,最后眺望了一次宫城内外,正要离开,看到杜若走了上来。
两人相顾无言一阵,倒还是孙秉德重新将目光望向远处,先开口道:“再过几年程京墨也要告老了,内阁首辅该是你了,恭喜。”
杜若站在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清晨的天空流云稀疏,太阳还在慢慢升起,摇头笑道:“老师是想恭喜什么?恭喜坪都是我的天下了?可是老师知道的,朝堂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派,新入朝的官员也有不喜欢我的政见的,等他们成长起来,有朝一日又会取代我。”
如今孙秉德已不再是首辅,叫了十几年的元翁也不能再叫了,而且时至今日,连皇帝都主动提出和解,两人也没有什么再较劲争锋的必要,杜若又叫回了那一声久违的老师。
杜若侧目去看沉默不言的孙秉德,发觉他确实是老了许多,原来挺直的腰板竟然有了明显的佝偻,鬓边的银霜比从前更多了,眼角的沟壑道道深陷,就连从前幽深的双眼都添了一层浑浊。
世人最怕岁月催。
当初意气风发撑起混乱的朝局,带着皇帝北上的首辅已经老了。
“当年陛下离开乐州时也大醉一场,对我说,我们最后都只是史书上的几行字,我们现在紧抓不放的东西最后都会给别人,是给他人做嫁衣。现在想来,陛下才是我们之中想得最通透的人。”孙秉德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还叫我一声老师,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再教给你的了。唯望你也能放下执念,不要执迷不悟。”
杜若眼眶有些湿热,十几年了,当年与孙秉德背道而驰后,两人再也没有像今日这样安静地说话,没有暗含深意的讽刺,也没有明争暗斗的交锋,如同从前他还跟着孙秉德求学时一样,孙秉德心平气和地与他说书中典义,谈朝中时政,岁月会带走风发的意气和年轻的容颜,却也带走了尖锐的棱角与锋利的毛刺,让一切重归旧时的平静。
“老师好像也二十多年没有回过淮东老家了,现在回去看看也好。”杜若偏过头,涩声道,“学生有空会去看望老师。”
“今后你有得忙,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孙秉德淡笑道,“哪天有机会路过淮东,来找我喝杯茶就行。”
“好。”杜若跟着笑了一下,“学生记住了。”
孙秉德回头看了一眼内阁的方向,道:“芳洲,属于你的时代到了。”
宫城外还来了不少朝中官员,都来相送,杜若躬身一礼,目送孙秉德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